瑞霜正襟危坐道:“纵使我们二人知道主谋是谁,手头也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指向他。因为在私炮坊内,此人并未出现。尽管秦大人大义凛然,一心想要为民除害,怕是也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呀。”
秦硕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深不可测的笑容,进而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针见血地问道:“听少侠这话的意思,是当真知道这一切的幕后真凶是谁了?”
“知道归知道,可秦大人能否将其治服,就是另一回事儿了,怕就怕,我们二人说了也是白说呀。”瑞霜平心静气地说道。
秦硕轻蔑一笑,条理清晰地说道:“本府能不能将其治服是另一回事儿,可二位少侠告不告诉本府真凶的真实身份,亦是另一回事。如果对方着实难对付得很,那本府自是会徐徐图之,而对方若是弱不禁风,不堪一击,本府将直接派人捉拿,还百姓一个公道,还盛世一个太平。”
“秦大人志向远大,深明大义,我等钦佩不已。”瑞霜识趣地双手作揖,真心实意地说,“只是这歹徒非同小可,不容小觑,未必是秦大人所能涉及的领域。我等只求秦大人端了他的私炮坊,让周遭的百姓没有性命之虞。其余的交于我们二人便好,我等自会谨慎处理。”
“二位少侠如何处理?仅凭一身功夫么?相信并没有什么用吧?”秦硕提问三连道,“如果二位真能轻而易举地将此事处理得干干净净,那想必也不至于三更半夜跑到这儿来找本府。本府身为百姓父母官,在这种危难关头,理当挺身而出,又岂能畏首畏尾,停滞不前?我知二位少侠武功高强,但并非世上所有的事情都能用暴力解决,乱世重典,依法治国才是王道。”
苦无皱了皱眉,仔细一想,还真觉得秦硕说的颇有一番道理。单凭自己和小霜要扳倒荣千富的话,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可若是有了官府的相助,一切会不会变得简单许多呢?
两人正思考着,秦硕又忽然开口道:“俗话说得好,擒贼先擒王。擒他一个私炮坊,无异于担雪填井,无济于事,相信二位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有擒住了始作俑者,才能算是真正的海晏河清!这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计划,再精明的人也有露出马脚的那一天,只要得知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本府便会派出眼线盯着那人的动向,争取搜罗有关那人贪赃枉法的有力证据!二位意向如何?”
瑞霜暗暗喘了一口气,露出一副纠结的神情,首鼠两端,进退维谷地说:“秦大人的意思,是我们二人可以放宽心地将事情全权交由您处理了?”
“那是自然。”秦硕憨憨一笑,乐呵呵地答应道,“这些都是本府的分内之事,二位既然报了官,那本府势必会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语毕,瑞霜和苦无又不自觉地对视了一眼,左右为难地犹豫片刻过后,不谋而合地冲着彼此微微点头,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紧接着,瑞霜面朝秦硕,勉为其难地答应道:“既然秦大人古道热肠,执意如此,那我便将我所知道的情报通通告知于您。”
秦硕的眼睛倏的一亮,进而迫不及待地吐出四个字道:“愿闻其详。”
瑞霜开门见山,毫不避讳地点明道:“其实这间私炮坊的主人,乃是城中首富,荣千富所有。”
“荣先生?”秦硕的瞳孔放大到极致,瞠目结舌,大吃一惊道,“少侠所言属实?”
“自然属实。”瑞霜斩钉截铁地说,“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秦大人您,桃瓜巷的私炮坊一定是荣千富旗下无疑。我等纵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大人您,更不会拿这么重要的大事与大人开玩笑。”
秦硕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嘶――”的一阵声响,有所顾虑地说:“可据本府所知,荣先生家财万贯,富甲一方,平日里空闲之余,还会乐善好施,接济难民,又怎么可能会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呢?”
“秦大人,请您相信我!”瑞霜皱着眉,苦着脸,声情并茂地据理力争道,“荣千富的确凭借手头的资产做了不少好事,但其贪赃枉法亦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早知秦大人这般不信任我们二人,我最初就不该跟秦大人提起此事。”
“诶!少侠,话不能这么说呀!”秦硕哭丧着脸,语重心长地说,“本府也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毕竟本府为官这么多年,从来都只有听见过荣先生兼济天下苍生的美事,从未听闻荣先生品行败坏的丑闻。现如今突然听少侠这么一说,本府一时之间,难免有些无法接受啊!”
“我理解秦大人。”苦无突然站出来为他说话道,“秦大人的意识里既已经留下了对荣千富的印象,那我们此时提出他的恶迹斑斑,确实唐突冒昧。既然秦大人难以改变自己的观点,把我们二人也不便强求。真相终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是非黑白,知者自知。但是无论如何,桃瓜巷的私炮坊就摆脱秦大人了。”
说完,便稍稍扭头,板着一张脸,干脆利落地向瑞霜抛出三个字:“我们走。”
一听苦无要走,瑞霜不禁愣了一下,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我们走”于她而言,实属措不及防,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好端端的说走就走,不仅是让瑞霜毫无防备,秦硕亦是吓了一跳。
他把眼睛睁得更大了些,露出一副惊恐万状的神情。
只见秦硕急急忙忙地起身,火急火燎地追上前去,向外伸直了双臂,一把将他们给拦了下来,并惊慌失措地大喝一声道:“二位少侠请留步!”
被秦硕这么一喊,瑞霜和苦无赫然止步,可脸上却是闪过一丝不悦的神情,像是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秦大人既然不相信我们,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苦无挑了挑眉,振振有词道,“秦大人只需将已知的私炮坊处理干净,不要让他们威胁到巷子周遭的百姓即可。至于荣千富的事情,则用不着秦大人管了。”
秦硕伛偻着身子,脸上的表情拧成一团,勉勉强强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极力挽留道:“少侠,有什么话好好说,切莫冲动呀!本府并非是不相信你们,只是二位空口无凭地指认荣先生,这亦是让本府……很难做呀!”
瑞霜上前一步,郑重其事地开口道:“我们事先早就交代了自己手头没有足够的证据,故而迟迟没有向秦大人吐露真相,是秦大人硬要我们告诉你的,结果秦大人倒好,我们现在告诉你了,你反而以为我们在说谎。我实在不知,秦大人心中作何想法。”
“可……这……不是……”慌里慌张的秦硕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甚至紧张得语无伦次,顿觉双手无处安放,很是无奈,最终只得将千言万语化作一声无比沉重的叹息,“唉!”
心慈手软的苦无许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只见他伸出一只手,拍了拍秦硕的肩膀,一本正经地安抚道:“秦大人,我们没有想刁难你的意思,我们也知道让你接受这样的事实很艰难,所以我们并没有强迫秦大人对荣千富采取行动,等到时机成熟,秦大人自会知晓谁是谁非。”
正当秦硕愁眉莫展,犹豫不决之时,他的眼神当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进而灵机一动道:“对了,二位既然手头没有证据,那又如何能断定私炮坊的主人就是荣先生呢?莫非是二位亲眼看着荣先生进了私炮坊?”
“那倒没有。”瑞霜高傲地抬起头,相当笃定地说,“不过我们看到他的管家彭斯言进了桃瓜巷的私炮坊,所以才能确定私炮坊的主人就是荣千富。”
“哦――”秦硕的眼神不自觉地向上瞥,他拉长了声线,语调逐渐上扬,止不住地默默颔首,如梦初醒,恍然大悟,不过惊醒之后,却又忽然变了脸色,试图替荣千富开脱道,“诶!不对啊!这件事情会不会是彭斯言一人所为,而荣先生实则是被蒙在鼓里的呢?”
苦无眉梢一紧,面红耳赤,很是不服地反驳道:“我没想到这话竟是出自秦大人之口。要知道,彭斯言担任荣府的管家数十载,对荣千富向来是忠心耿耿,俯首帖耳,他又怎么可能会欺上瞒下,背着他的主子干出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此言一出,秦硕的眼神忽然变得犀利起来,目光之中透露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他虎视眈眈地凝视着苦无,用一种阴阳怪调的语气,别有深意地问:“听这位少侠的意思,似乎是对荣府的内部情况了如指掌,清楚得很呐?”
苦无心中一震,身子一颤,意识到自己多嘴以后,果断稍稍侧过身子,极其不自然地狡辩道:“秦大人想多了。荣千富的府邸在居安城中本就是奇迹一般的存在,赫赫有名,威震八方,坊间流传更是层出不穷,但凡试图打听过荣府的人,都不至于对此一无所知。”
秦硕轻蔑一笑,眯起了眼睛,试探性地问:“如此说来,这位少侠还是通过道听途说,得知的消息咯?”
“不错。”苦无强装淡定,大大方方地承认道,“先前早有听闻荣府的名号,故而对其管家也就多多少少略知一二,未曾想今日途经桃瓜巷,竟会发现这般骇人一幕,实属意料之外。”
“哼。”秦硕轻声一笑,泰然自若地问,“少侠可知,道听途说,信不得真?本府看少侠眉目俊朗,英明神武,不像是那种听风就是雨之人,怎料外界传言,竟会叫你深信不疑?”
苦无眉头紧锁,炯炯有神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秦硕,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暗藏深意。
两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彼此,致使场面一度陷入了肃杀静穆的氛围当中,就连空气当中都弥漫着一丝尴尬的氛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冰雪聪明的瑞霜赶紧站出来解围道:“我听秦大人这话,颇有混淆是非,危言耸听之嫌呐?”
“哦?”秦硕不禁提起了一丝兴趣,当即就调转了矛头,将视线聚集到了瑞霜的身上,格外好奇地问,“何出此言啊?”
瑞霜将双手背过身后,处变不惊地应对自如道:“我等通过道听途说所了解到的,乃是荣府的人和物,可彭斯言进了桃瓜巷的私炮坊,这可是我们二人亲眼所见,大人有什么理由不相信我们呢?”
“说得好。”秦硕慢慢悠悠地点了点头,用一种暗藏杀机的语气,意味深长地开口道,“本府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你们……亦如,本府有什么理由相信你们呢?二位以毛贼打扮闯我县衙,迟迟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本府又如何知晓,二位是不是跟荣先生有着私人恩怨,血海深仇,故而才找上了本府,想要借刀杀人呢?”
“你……”瑞霜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不自觉地咽了回去,要不是小和尚伸出一只手拦住了自己,自己非要上去把秦硕给痛扁一顿不可!
只见苦无挡在瑞霜的面前,临危不乱,心如止水地说:“说了这么多,原来秦大人还是不相信我们二人。”
“二位少侠请见谅。”秦硕斜视苦无,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惺惺作态道,“并非是本府不相信二位,只是二位值此深夜闯我县衙,着实可疑。本府不将你们抓起来,还富有耐心地听你们滔滔不绝地讲了这么多,已然是仁至义尽。”
“即然你从头到尾就没有信任过我们,为何还要浪费口舌地刨根问底?”瑞霜怒目圆睁,气鼓鼓地厉声呵斥道,“这于你于我皆无利处,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硕轻声笑笑,用一种慵懒的声调,悠哉悠哉地说:“没什么,只不过是闲来无事,故而想听你们讲讲故事罢了,二位又何至于这般气愤呢?不如喝口桌上已经凉了的龙井消消火,本府保证,现在,绝不烫口。”
苦无瞥了一眼桌上的茶水,进而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将其端到自己和秦硕的面前,却是沉默不语,一言不发。
瑞霜把眼睛睁得更大了些,心惊胆颤,毛骨悚然,不寒而栗,顿时觉得脊骨发凉,浑身上下冒出一堆冷汗来,就在自己以为他要将这杯龙井喝下去的时候,事情却发生了转折。
苦无一脸淡定地凝视着秦硕的双目,不紧不慢地说道:“多谢秦大人好意,不过这茶虽然不烫口了,我等却是没了品鉴的兴致。秦大人既然对自家龙井的味道这般自信,那就请秦大人享用吧。”说着,便将茶杯向前推了推,愣是摆在了秦硕的面前。
秦硕迷离的眼神飘忽不定,时而看看杯中茶水,时而看看眼前之人,而后只得勉勉强强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发出一阵阴森可怖的诡异笑声,一边把茶杯推回去,一边强颜欢笑道:“少侠这是做什么?这茶本就是为你们二人准备的,又岂有让本府独自一人享用的道理?少侠若是不喝的话,浪费了可惜不说,更是辜负了本府的一片心意。所以还请少侠莫要推辞,待到这杯茶饮入汝之腹中,我等再细细商议铲除幕后主使一事。”
“大人为何不喝?”苦无径直忽略了他的言语,答非所问道,“是不敢吗?”
秦硕一愣,整个人都傻傻地怔在了原地,笑容逐渐消失,表情逐渐凝固,脸色铁青,心乱如麻,纵使令人神清气爽的晚风拂面,他的额头上也还是止不住地冒出一粒又一粒豆大般的汗珠,只觉得紧张万分,忐忑不安。
“少侠言重了。本府喝这龙井,都已经喝了好几年了,又有什么不敢喝的呢?”秦硕故作镇定,心潮起伏地说,“只不过是想喝跟不想喝的区别罢了。”
“既然秦大人对这龙井情有独钟,现如今又是为何不想喝了呢?”苦无毫不退让地咄咄逼人道,“大人从睡梦中醒来许久,时至现在,想来也已经是清醒了吧?”
秦硕沉默良久才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二位有所不知了。其实本府不单单是因刚刚睡醒不想喝茶,而且还因为本府根本没有夜间喝茶的习惯,故而这茶还是留给二位喝吧,就当本府因方才所言无理而赔罪了。”
“大人真是说笑了。”苦无委曲求全地口是心非道,“隐瞒身份,信口开河,本就是我们二人的不对,刚才还得多谢大人批评得是。至于这茶,既然大人不想喝,我也不想喝,那就都别喝好了。人生在世,又有什么理由为难自己呢?”
苦无说完,二话不说地松开了手,致使茶杯猛不防地从天而降,安安稳稳地落在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