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好在牢房中灯火通明,苦无和王沛琛交谈起来便是毫不费力。
许是因为当时苦无交给狱卒的,是整整一锭黄金的缘故,使得二人现在交谈许久,也不曾见狱卒来催过。
苦无转过身,回过头,面向王沛琛,不紧不慢地问:“沛琛兄有何顾虑,但可直言。”
王沛琛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平心静气地摇了摇头,忧思神伤道:“纵使真如苦大侠所言,张予淮被派出征,那无论胜败,断然会大大削弱他自身的实力,届时他力不从心,就一定不是苦大侠和瑞霜姑娘的对手了。”
“没错。”苦无镇定自若地点了点头,相当自然地问,“难道沛琛兄对此有什么异议吗?”
“我想问的是……”王沛琛愁眉不展,忧心忡忡地说,“苦大侠是否有考虑过,如若张予淮战死沙场,没能拦住业乐城大军该如何是好?到时候他们破城而入,后果岂不是不堪设想?”
“呵。”苦无轻声一笑,条理清晰地说,“张予淮如果真的战死沙场,那对我们无疑是一个极大的优势,王允川将会少一个武功高强的得力干将,而这皆是因其轻敌所致,届时沛琛兄还可以从中顺水推舟、推波助澜,说是王熙尧所提计策破绽百出,才会导致张大将军战死。如此一来,不仅能够除掉张予淮,而且还可以弹劾王熙尧,降低他在王允川心目中的地位。在这个时候,沛琛兄这个太子的身份就显得极为重要了。”
王沛琛止不住地默默颔首,却仍然是一副愁眉莫展的样子,“苦大侠此计甚好,环环相扣、名正言顺,可苦大侠还是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如果业乐城击败张予淮后兵临城下,那又该如何应对?”
“哼。”苦无自信一笑,信誓旦旦地说,“这就需要我和贾大人商量商量,制定一个天衣无缝的万全之策了。”
“和贾大人商量?”王沛琛皱了皱眉,脸色愈发的难看,心中很是不解。
苦无微微点头,更进一步地说:“贾大人乃是兵部尚书,行军打仗方面肯定别有一番心得。张予淮暴虎冯河地在前线打仗,输的概率是极大的,但我们却不能像他一样毫无准备,一定要考虑到事物的方方面面,做到不出纰漏才行。”
“我明白了。”王沛琛轻轻点头,表示赞同地说,“只要联合贾大人,便可以保证有备无患。即使叶昭希兵临城下,苦大侠也有办法将其击退,不仅能让父王损兵折将,还能保我居安城清泰无虞。”
“不错,至于到时候究竟该实施怎样的计划,这暂且还需要找贾大人细细地部署一番,毕竟行军打仗这事并非儿戏,我一个行外之人肯定是做不了主的。”苦无胸有成竹地庆幸道,“好在贾大人和马将军都站在我们这边,不管怎么看,沛琛兄的胜算还是相当之高的。”
“哈。”王沛琛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灿若朝阳的笑容,识趣地双手作揖,毕恭毕敬地说,“有苦大侠助我,在下深感荣幸,相信用不了多久,居安城定能海晏河清、盛世太平。”
“吉人自有天相,沛琛兄心系苍生,忧国忧民,胸怀大义,纵使我不助沛琛兄,沛琛兄也一定可以战胜王允川,激浊扬清、拨乱反正的。”苦无坚定不移地说道,“等解决完业乐城来犯之后,沛琛兄就可以专心致志地对付王允川了。”
“嗯。”王沛琛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道,“苦大侠放心,等我坐上了城主之位,首先会惩治荣千富的恶行,然后再换掉这批趋炎附势的大臣,一定还天下一个去伪存真、清明坦荡的朝局!”
苦无长舒一口气,有条有理地说:“王熙尧身为二殿下,一味地阿谀奉承、谄媚求存,想来对王允川的城主之位也是觊觎已久,三番五次地针对沛琛兄,想来也是为了夺得沛琛兄的太子之位吧?”
“应是如此。”王沛琛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面露难色,一筹莫展地说,“我本无心与之争这城主之位,但父王残忍好杀、品性顽劣,我不得不将其取而代之,至于二弟……终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即便坐上了城主之位,恐怕也只能成为第二个父王罢了。”
苦无微微一笑,不假思索地给予肯定道:“沛琛兄所言甚是。我思来想去,始终觉得只有沛琛兄坐上这城主之位最为合适。王熙尧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沛琛兄会先发制人,快他一步。一旦你坐上了这城主之位,便是万人拥护、大局已定,任凭那些虎豹豺狼之辈如何谋权篡位都无济于事。”
“那就这么说好了,等战事一结,苦大侠就助我逼宫,一定要叫父王下台!”王沛琛满怀期待地深恶痛绝道,脸上闪过一丝极为不悦的神情,眼神当中流露出一抹渴望,像是已经迫不及待要展开计划,坐上城主之位。
苦无的嘴角上扬到极致,露出一抹势在必得、胜券在握的自信笑容,进而直起身子,挺起腰板,简单粗暴地吐出两个字:“一定!”
说完,两人便是相视一笑,把嘴一咧,露出一排洁白的大牙齿。
在牢狱之中筹谋着此等大事,而且还筹谋得热血沸腾、心潮起伏,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不过……”苦无飘忽不定的眼神瞥向四面八方,进而有所顾虑地说,“不过我得先想个办法把沛琛兄给弄出去,这样才能顺利地实施计划。”
“哦?”王沛琛的眼睛倏的一亮,当即就提起了一丝兴趣,进而急不可耐地追问道,“苦大侠有何妙计?”
苦无的眼珠子在眼眶中转了转,于牢房中来回踱步,冥思苦想、绞尽脑汁,大脑飞速运转,一手伸出两指,来回摩挲着下巴,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过后,茅塞顿开,灵机一动道:“礼部尚书徐书予徐大人掌管礼仪、祭祀等活动,那我们何不从这方面入手呢?”
“从这方面入手?”王沛琛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而后一本正经地问,“徐大人虽是反对父王的恶劣行径而站在了我们这边,但其长期受到父王的打压,早已得不到父王的重用,又如何可以救我于水火之中呢?怕就怕他一旦为了我而顶撞父王,更是会雪上加霜、火上浇油呀!”
“沛琛兄所言的确有理,但那却是在徐大人替沛琛兄求情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事情,如果我可以让王允川主动去找徐大人,那沛琛兄以为,这又会是怎样的一个结局了呢?”苦无的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意味深长地问。
可听到此处,王沛琛则是越发的不解了。
他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拧着眉头,如坐云雾、不知所措。
“这好端端,父王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地去找徐大人呢?他去找徐大人又做什么?”王沛琛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注视着苦无,疑惑不解地问。
苦无闭了闭眼,轻声一笑,有理有据地说:“正常来讲,王允川的确不会主动去找一个已经被自己废弃的棋子,但我会想尽办法让他去找徐大人。只要我跟徐大人事先串通,商量好一切事宜,那么不仅能让徐大人重新得到王允川的重用,还能让沛琛兄重见光明。”
王沛琛就跟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神当中闪过一道亮光,出于本能,急匆匆地上前一步,更向苦无靠近了些,进而喜出望外、眉飞色舞地问道:“听苦大侠这语气,莫非是已经想好了整个计划?”
“沛琛兄无需操心,山人自有妙计。”苦无有条不紊地解释道,“我只需略施仙家术法,布下惊世骇俗的小把戏,让他以为是妖邪作祟,他便必然要去找徐大人准备祭祀之礼,以请求神灵保佑。然而那时,我已经跟徐大人提点好了一切,只需让徐大人说要驱散妖邪的话,首先得放沛琛兄出来,然后才能完成接下来的一应事宜。”
“妙啊!”王沛琛灿烂一笑,心里更是乐开了花,“苦大侠果然足智多谋、才智过人,这般一箭双雕,是在下万万没有想到的。”
苦无轻声笑笑,意犹未尽道:“不光如此,我还打算亲自出面会一会王允川。”
“亲自出面见父王?”王沛琛的瞳孔放大到极致,瞠目结舌、大吃一惊道,“可苦大侠现在仍然是通缉犯的身份,这两个月来,父王一直在试图寻找你和瑞霜姑娘的下落,一旦苦大侠露面,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寻死路呀!”
“沛琛兄误会了。”苦无淡然一笑,心平气和地说,“我当然知道自己是通缉犯,故而肯定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苦大侠打算以现在乔装打扮的这副模样会见父王?”王沛琛情不自禁地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试探性地问。
“这是自然。”苦无面带微笑,平心静气地说,“沛琛兄,我纵使再怎么蠢,也不至于蠢到以真面目去见王允川吧?这岂不是真成了自掘坟墓了?”
王沛琛低了低头,惭愧一笑,略显不好意思地说:“是在下失礼了,还请苦大侠见谅。”
“无妨。”苦无伸出一只手,摊开掌心挡在面前,泰然自若地说,“我寻思着沛琛兄出狱之后,我老在静心别院中待着等候你的消息也不是个事儿,倒不如以能人异士的身份接近王允川,一方面可以从旁辅佐沛琛兄一帆风顺地展开计划,另一方面,我若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博取王允川的信任的话,以后不管做什么事情也会方便得许多。”
“嗯,言之有理。”王沛琛若有所思地默默颔首,郑重其事地提醒道,“不过苦大侠若是突然出现在父王面前的话,未免唐突冒昧,而且以父王的性格,还不得不对苦大侠起疑。”
“所以我必须在一个恰当的时机,以一个合理的身份出面。唯有这样,才不会节外生枝,生出变故。”
“苦大侠已经想好了一切?”
苦无的眼睛一闭一睁,一手握拳,置于嘴前刻意咳嗽了两声,摆出一副庄严肃穆的样子,郑重其事地说道:“等到王允川因忍受不住妖邪作祟跑去找徐大人的时候,徐大人再顺理成章地举荐我,这样一来,我岂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现在王允川面前了?”
王沛琛听后,欣然自喜,当即就竖起了大拇指,对他赞不绝口道:“高!实在是高啊!苦大侠,事不宜迟,不如我们即刻行动。徐大人的府邸就在城西十里处,你此时前去,徐大人或许尚未进入梦乡。”
“也好。”苦无点点头,不假思索地答应道,“沛琛兄,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行一步了,你暂且先委屈一段时间。我保证,不出五日,一定让沛琛兄离开此等是非之地。”
说完,苦无转身就要离去,可就在此时,王沛琛突然一个箭步迎上前去,一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惊呼一声道:“苦大侠留步!”
苦无诧异万分地转身回头,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一头雾水地凝视着王沛琛,不明所以地问:“沛琛兄还有何事?”
“我还有样东西要给苦大侠。”王沛琛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玲珑、晶莹剔透、好似珍珠翡翠般的黄冈玉牌,并将其递到了苦无面前。
苦无顺其自然地接过黄冈玉牌,却不由得眉梢一紧,小小的脑袋装着大大的问号,生出疑虑良多,“沛琛兄这是何意?”
“此物乃是黄冈玉牌,是我曾经游山玩水时,从一位精通阴阳八卦和五行之术的算命先生手上求得的。”王沛琛不紧不慢地娓娓道,“这么些年来,我一直把它带在身边,苦大侠若是带着此物去找徐大人,也就不用跟徐大人兜圈子了,直接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就是,相信徐大人一定会二话不说地相信苦大侠的。”
“如此,那便是再好不过了。”苦无笑着说道,进而将黄冈玉牌收入囊中,对着王沛琛双手抱拳,与之作别道,“沛琛兄,等我好消息,告辞!”
“告辞!”
苦无沿着阴森幽暗的长廊向地牢外走去,途径拐角处时,赫然发现,先前在这桌上举杯畅饮的四个狱卒早已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现在正趴在木桌上,呼呼大睡,鼾声如雷呢!
苦无一边倍感惋惜地摇头晃脑,一边于口中发出“啧啧啧”的声响,正想对此视而不见、就此离去,可才刚刚迈出一步,却又猛地停了下来,慢慢悠悠地转身面向他们,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四人良久,进而无比沉重地发出一声叹息,而后更是直接迈着气势汹汹、势不可挡的步伐大摇大摆地往他们四人走去。
苦无在他们身上各自摸索了一会儿后,从他们的衣袖或腰间掏出一锭金灿灿的黄金,那正是苦无先前为了让他们行个方便而给予他们的好处。
苦无直勾勾地注视着这四锭黄金良久,就连眼睛也被染得灿烂起来,随即毅然决然地收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而这四个面红耳赤的狱卒却还浑然不知。
即便是早已进入梦乡,可嘴角仍然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似乎还沉浸在收到黄金的喜悦当中。
紧接着,苦无毫不留情地扭头就走,终于拿回了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银两,心里顿时觉得畅快许多。
虽说这么做有些不地道,但这完全就是他们咎由自取。
在这种时刻开小差,又怎么能怪苦无不仁不义呢?
苦无带着自己的银两心安理得地往外面走起,跨上一层层台阶,到了门口时,看到两个带刀侍卫形销骨立的身影佝偻着身子立在自己的两侧,不由得心中一震,身子一颤,心弦一紧,身体一阵抽搐,这才猛然想起地牢之外也是有侍卫把守的。
虽说自己一时疏忽大意,忘了这茬,但这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这两个带刀侍卫现在正垂着个脑袋昏昏欲睡。可能还未彻底睡着,但离睡着肯定也仅仅只有一步之遥。
苦无为了不惊醒在睡和不睡的边缘徘徊着的他们,更是把脚步放轻了些,进而蹑手蹑脚地渐行渐远,往城西方向前进了。
他先是潇洒自如地纵身一跃,逃过城主府中的诸多眼线,然后于房梁之上快步疾走,来到一堵围墙的边缘又是轻轻一跳,径直来了一记华丽的空翻,最终发出“砰”的一阵轻微声响,苦无便安安稳稳地踏在了地上,正好出了城主府。
苦无昂首挺胸,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番状态,整理了一番情绪,使得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进而上上下下地拍了拍双手,又以巧妙灵活的轻功向着徐书予的尚书府奔突前行。
其身姿卓绝,令人钦佩不已,已然不像是他初出茅庐时的那般稚嫩且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