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珂谐救出女儿前和救出女儿后,可谓是判若两人、截然不同。
现如今的他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大义凛然、正气浩然,不再畏惧像王允川这样的邪恶势力,而且还毅然决然地奋起反抗、激浊扬清。
只可惜面对庄珂谐激昂人心的一番慷慨陈词,苦无却是面露难色、眉头紧锁,不禁露出了一副首鼠两端、进退维谷的纠结神情,就好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难言之隐。
善于察言观色的庄珂谐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苦无的不对劲儿,瞧他这副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模样,目光空洞呆滞且无神,肯定是神游天外去了。
于是乎,庄珂谐轻轻在他面前招了招手,并试探性地唤道:“苦大侠?”
然而苦无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无法自拔,过了老半天,愣是没有搭理庄珂谐一下。
直到庄珂谐直接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这才引得苦无心中一震,身子一颤,飘忽不定的眼珠子在眼眶中来回转动,迷离的眼神止不住地瞥向四面八方,倒像是有些张皇失措、心慌意乱的样子。
“苦大侠。”庄珂谐皱着眉,苦着脸,疑惑不解地问,“你怎么了?为何三心二意、心猿意马的?”
苦无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番状态,整理了一番情绪,努力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进而后知后觉地轻轻把手一挥,惊魂未定、心有余悸道:“没什么,只是庄大人有所不知。先前我虽不能用法律制裁荣千富的私炮坊,却也可以用武力强行拆了它,而我之所以不拆,不单单是害怕打草惊蛇、节外生枝,若是荣千富追究起来,那我这通缉犯的身份怕是多有不便,整日活在担惊受怕、东躲西藏之中,总归是不切实际。”
“嗯……言之有理。”庄珂谐若有所思地默默颔首,表示赞同地问,“那不知苦大侠不对其私炮坊下手的另一个原因是什么呢?”
“说来话长,我还是长话短说好了。”苦无长叹一口气,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道:“荣千富有个儿子,名叫荣百华。父子二人之间感情深厚、雷打不动,荣百华师出神宗,是个富有正义感的人,而荣千富却是将私下经营私炮坊一事瞒着他,其中的原因毋庸置疑、不可否认。若是叫荣百华知道他父亲是这样的人,他一定不会容忍荣千富继续胡作非为、一错再错下去,而是会出手制止、与之决裂。荣千富虽大逆不道、犯上作乱,但他对儿子却是百分之百的真情实感,他不忍跟百华落得一个父子相残的地步,故而一直凭借王允川的势力将此事给压下去,不让外界知晓。”
庄珂谐眉梢一紧,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嘶——”的一阵声响,一手伸出两指,来回摩挲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道:“可即便如此,我依然想不通,这跟苦大侠你停滞不前、留有余地又有什么关联呢?”
苦无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不禁露出一副犹豫不决、左右两难的复杂神情,进而用一种略带哭腔和悲怆的语气,一筹莫展地说:“百华是神宗子弟,而我亦是。我跟他不光是同门的关系,而且还是至交好友。荣千富不忍心跟百华恩断义绝,我亦是不忍心看到百华跟自己心心念念的父亲决裂。要知道,在私炮坊的事情败露之前,他们父子二人可一直是谈笑风生、有说有笑,但私炮坊的事情一旦败露,我实在无法想象这父子二人会陷入怎样一种尴尬的局面。”
“原来如此……”庄珂谐心潮起伏地点了点头,如梦初醒、恍然大悟道,“苦大侠的话我明白了。既然如此,那我这边也就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听候苦大侠差遣,只要苦大侠一声令下,我即刻带人查封他的私炮坊,并让荣千富锒铛入狱!”
“好!多谢庄大人了!”苦无坚定了眼神,感激不尽地双手抱拳,郑重其事地与之作别道,“我这就去跟我朋友商量商量,兴许此事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也就用不着庄大人舞刀弄枪地带人前去捉拿了。庄大人,告辞!”
“告辞!”庄珂谐同样双手抱拳,与之作别,进而迈着急匆匆的小碎步,火急火燎地回卧房找庄筱筱去了。
而苦无则是纵身一跃,马不停蹄地飞檐走壁、翻墙跃户,趁着夜深人静的浓浓夜色,急急忙忙地直奔荣府而去。
细细想来,自己也是好久没有回到过荣府了,除了上回飞鸽传书得以再见小霜一面外,自己连小霜,也是许久未曾见过了。
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苦无这心里,早已是迫不及待、饥渴难耐。
而且他的轻功可真是越发精进了,才一小会儿的工夫,便已经顺风顺水、畅通无阻地抵达了荣府。
他站在荣府之外走了一圈,根据自己先前的印象,找了守卫最薄弱的一堵围墙轻轻一跳,翻墙而入,最终还是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进而战战兢兢地环顾四周,发现这里连一个站岗的下人都没有。
苦无轻声一笑,不禁暗自窃喜。
要知道,荣府的下人可不比城主府的带刀侍卫要弱,他们甚至还比身强体壮、孔武有力的带刀侍卫要难对付得多。
苦无永远无法忘记,自己初来乍到之时,经历了一场怎样的生死决斗。
那擂台上的厮杀恍如昨日,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紧接着,探头探脑的苦无刻意压低了自己的步伐,进而蹑手蹑脚地往瑞霜的卧房而去。
有一说一,富丽堂皇的荣府果然还是宽敞大气。
苦无走了好一会儿,这才来到了瑞霜的房门外,但却赫然发现,瑞霜的卧房内竟已经是黑灯瞎火、不见烛光,莫非是早早地睡下了?
苦无皱了皱眉,不禁露出了一副犹豫不决、左右两难的复杂神情,进而冥思苦想、绞尽脑汁,大脑飞速运转,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过后,仍是迟迟做不出决断,到底要不要叫醒她呢?
如果叫醒了小霜,她会不会责怪自己扰她安宁呢?
可如果不叫醒她的话,自己手头十万火急、刻不容缓的大事又该如何处理呢?
难道全凭自己一人当家作主吗?
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正当苦无焦头烂额地抓耳挠腮、愁眉不展地反复思量之时,古灵精怪的瑞霜却是突然出现在了苦无身后较远的一处地方。
她这是刚刚睹月思人回来,不料竟恰巧碰见了在房门口来回踱步、愁眉莫展的苦无。
只可惜月光暗淡,现如今又正值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致使瑞霜愣是没看见苦无这颗亮锃锃的卤蛋。
她只当那是要闯入自己卧房行窃的贼人,于是乎,不由得在一时之间怒火中烧,面红耳赤的模样想来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瑞霜把眼睛睁得更大了些,进而愤愤不平地咬牙切齿道:“好啊,竟敢在本姑娘的地盘撒野,本姑娘今晚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都不长记性!”
说罢,撸起袖子就要冲过去将他碎尸万段、五马分尸!
与此同时,苦无好一番权衡利弊过后,正要叩响房门,谁知就在这个时候,瑞霜竟是猛不防地向苦无的后背踹出一脚,致使苦无硬生生地拿头撞开了房门,而且还向前打了好几个踉跄,差点就要因站不稳脚跟而摔倒在地。
而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分,瑞霜竟是在漆黑一团的环境下精确无误地揪住了苦无的耳朵,一边将他往桌上的蜡烛那边扯,一边辞气激愤地连声咒骂道:“好啊!无耻小贼,偷东西都敢偷到本姑娘的房间来了,本姑娘今晚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要是不让你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你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瑞霜已经点亮了烛光。
不过随着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之后,瑞霜却是沉默不语、默不作声了。
她下意识地伸出舌头润了润干瘪的嘴唇,进而伴随着喉咙的一阵蠕动,不禁欲言又止,话到嘴边,愣是把它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而后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滑稽可爱的卤蛋,只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小……小和尚?”瑞霜迟疑地吞吞吐吐道,茫然无措的眼神当中写满了慌乱不安。
许是瑞霜为之震惊的缘故,致使她到现在都还没有松开苦无的耳朵,直到苦无亲自将她的手挪开,瑞霜这才匆匆反应过来。
他皱着眉,苦着脸,伸出一只手捂住自己红肿的耳朵,脸上的表情都快疼得拧成了一团。
由此看来,瑞霜所使的力度还真是不小。
“诶哟!我的姑奶奶,您这是干什么啊?”苦无强忍痛楚,一边急急忙忙地去把房门带上,一边用一种阴阳怪调的语气,有意无意地抱怨道。
“我……我……”苦无挣扎着表情,重新组织了一番语言后,才支支吾吾地据理力争道,“你这么贼眉鼠眼、偷偷摸摸的,我还以为是有图谋不轨、居心叵测的江洋大盗想要潜入本姑娘的卧房行窃呢!谁知道这大半夜的,擅闯本姑娘卧房的人竟然是你呀!”
“我现在可已经不是荣府的人了,不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难道还能大摇大摆地进来找你不成?”苦无有理有据地以理服人道,“再说了,我刚才分明就是想要敲门,这又是何来的硬闯之说啊?”
“那我管不着。”瑞霜环手于胸,冷漠无情地冲他翻了个白眼,进而拉长了声线,语调逐渐上扬,若无其事地撇清关系道,“这是你自己的事儿,肯定不能怪本姑娘了。你说你要是光明正大、不畏首畏尾的,那本姑娘还能误伤了你不成?而且你也是,来就来,居然不跟本姑娘提前招呼一声,搞得本姑娘一点儿防备都没有,难免会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把你当成小贼处理了。”
瑞霜能言善辩、能说会道,愣是辩得苦无无话可说、无力反驳,只得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相当无辜的模样,进而惊慌失措地连声认怂道:“行行行,咱们还是先不纠结这个了,这事儿都怪我,行不?”
“当然怪你。”瑞霜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斩钉截铁地给予肯定道,“不怪你怪谁?”
苦无当即就“啧”了一声,把头一沉,猛地伸出一只摊开掌心的手扣在了自己的脑门儿上,进而匆匆忙忙地转移话题道:“诶!小霜,不过话说来了,你怎么从外面回来了?我看房里没有烛光,还以为你睡下了呢,所以才在外面犹豫到底要不要叫醒你。莫非你刚才是给荣千富送宵夜去了?”
苦无说到此处,顿了顿,然后眉梢一紧,微微抬头,眼神不自觉地向上瞥,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妥之处,眼睛倏的一亮,最后头头是道地分析道:“那也不对啊,都这个点儿了,荣千富应当早就已经睡死过去了,又怎么可能会让你去给他做宵夜呢?难道是他刻意试探你?故意撑到子时不睡,就是为了想看看你还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偷偷溜出府去?”
就在苦无振振有词、滔滔不绝的臆测之时,瑞霜却是突然摆出一张臭脸,一面把手一挥,坐在了桌前的长凳上,一面坚定不移地矢口否认道:“哎呀,都不是!你就别疑神疑鬼的了!我只是三更半夜睡不着觉,出去走走,顺便……”
瑞霜说着说着,突然失了声,而后缓缓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苦无的身上,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好像在传达什么含蓄的信息。
苦无被她这双炯炯有神的目光看得好不自在,不由自主地小脸一红,进而低了低头,略显不好意思地问:“顺便什么?”
瑞霜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灿若朝阳的甜甜笑容,进而毫不遮掩地如实相告道:“顺便睹月思人。”
此言一出,苦无当即怔住,看似一脸的云淡风轻、风平浪静,实则内心早已波涛汹涌、翻江倒海!
他皱着眉头,神色愀然、面色凝重,整个身体都处于紧绷状态,当真是紧张到了极点,愣是不敢直视瑞霜犀火般的明眸!
瑞霜兴致勃勃地深情注视着苦无,而后饶有兴致地笑了笑,却在不经意间猛然想起,小和尚已经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光头模样!
他光头的样子,当真是比戴上假髻时少了几分英姿飒爽和成熟稳重。
现在的他,叫人一看就知道是涉世未深、缺少经验的初生牛犊!
瑞霜控制不住地伸手去揉了揉苦无的小脑袋瓜,进而兴致冲冲地问:“小和尚,你怎么把假髻摘了?你现在不是已经成为王允川身边的谋士了么?不戴着假髻,你在城主府混得下去?”
苦无微微一笑,有条不紊、富有耐心地解释道:“谋士的身份已经发挥了它最大的作用,而现在,即使我不用这个身份,要扳倒王允川也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哦?”瑞霜当即就提起了一丝兴趣,进而格外好奇地问,“这么有信心?该不会是在说大话吧?”
苦无的嘴角上扬到极致,露出一抹胜券在握、势在必得的自信笑容,进而信誓旦旦地说:“当然不是。小霜,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明日就可以让王允川倒台,然后辅佐沛琛兄登上王位了。”
“真的?”瑞霜的瞳孔放大极致,不敢置信地盯着苦无的双目,惊喜万分地表示怀疑道。
“千真万确,确认无疑!”
“那真是太好了!”瑞霜激动得直接站了起来,喜上眉梢地赞不绝口道,“小和尚,真有你的!先前沛琛兄还正饱受过牢狱之灾呢,没想到短短几月的工夫,你们竟是形势大好、马上就可以得胜回朝了!”
苦无缓缓起身,一脸宠溺地看着俏皮可人、冰雪聪明的瑞霜,进而细心地纠正道:“不,是我们,是我们马上就可以得胜回朝了。”
瑞霜刚开始还有些疑惑,然后便是茅塞顿开、豁然开朗地羞涩一笑,而后扭捏着身子,轻声细语地说道:“我们下山以来历时整整三月,能扳倒王允川实属不易,到时候可得好好庆祝一番才行!”
“嗯,一定。”苦无的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就连脸上也闪过一丝罕见的和颜悦色,进而真心实意地致谢道,“小霜,谢谢你。”
瑞霜一愣,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不知所措,一时之间,思绪万千,可她想了好半天,愣是不知道小和尚在谢些什么。
“谢?”瑞霜先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进而如坐云雾、不明所以地问,“谢什么?”
苦无淡然一笑,直言不讳道:“没有小霜你的辅佐,单凭我孤家寡人肯定走不到今天。小霜,谢谢你这三个月来的不离不弃、生死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