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是江湖别样喧嚣,且刀剑声惊破长河时下,往往国事太平。
可当下的江湖却异常平静,像是东山脚下那片碧波湖,有风无风别无二致,波澜不惊。
不难想象究竟出了何事,如今的九州,百姓日日提心吊胆,越是富饶陆处,越是叫人心惊胆颤,无数富商苦民皆是包囊繁杂,早早便做好了弃国离家的打算。
江湖舞刀弄剑,置身于国,国难当头,大多江湖儿郎都抱着保家卫国的心思投了军去。唯有真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武道大家,喧时不歌静时不叹,不论喧静,若是出了手,天下震动。
九州十四国,只因一座滔天龙气山而崛起乱战帷幕。
东山是梁国的东山,地处垅州西南,清早朝霞自上而下流入大好河山,萦绕碧波湖前,倏尔光彩焕发。
“好在这东山不高……”满面污渍的少年蓑衣在身破笠在头,立足东山之巅,蓑衣下的褴褛衣裳极其寒碜,长风如潮席席贯来,他虽发髻杂乱,可依旧看得出清癯俊秀。
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江湖。
少年眼眸低垂,眉眼间弥漫着骇人的戾气,他看到碧波湖畔那片黑压压的铁甲骑兵。
披蓑衣的他记得在书录上曾有听言说碧波湖畔青云阁,江湖门派中藏书评第七,专收近几个春秋江湖中最新鲜事例的书籍,可如今到了东山顶碧波畔,那青云阁就像是虚有其名一般不见踪影,飘摇黑色梁国大旗的军队浩浩荡荡,旗上绘黑虎图纹,仔细看去少说也有三四百甲。
“嗯?”少年定睛一看,好奇于黑甲骑兵们护着的长箱。
长箱被马车拉托,三两个军士护着朝前缓慢挪着,箱子顶封条交叉,中间印着红色的大印,东山虽不高,可此处望去距离还是较远,少年眼尖,仍是看到红印隐约是个“青”字。
歪歪脑袋取下头顶胡乱编制的破斗笠,少年郎单手抓着笠檐,气沉府底纵身一跃,脚底之下腾起方圆八尺的龟裂,清屡蓑衣恍然飞纵起来,掠过东山上挤兑而生的僵松丛顶。
此般举动尚且不说是落在寻常人家眼中,哪怕是武学行家,瞅到少年这般迅捷身手也定会瞠目结舌。
碧波湖面漫过清风,青黑重枪被领头百夫长晾在马背边,枪头挂着一顶大梁黑虎军特有的头盔,抬眉浪荡的百夫长轻晃枪身,那顶盔被甩的一圈圈打转儿,他侧头露出一张古铜色的脸面扯着嗓子道:“弟兄们,咱们可要抓紧了,这些青云阁内的破纸可经不住雨露,他娘的,一堆破纸要得四百甲护送,将军真是脑袋被驴踢了!”
“哈哈哈……”前后传来起起落落的笑声,黑虎军出了名的撒泼,哪怕是阵前辱骂己方领头将军也是家常便饭,说白了就是在管制上看似杂乱无章的一堆人,还别说,这堆人,若是单论厮杀,他们可半点都不含糊。
百夫长身边一骑微微侧身,对上脸是个面貌清秀语气文绉绉的军士,清秀军士小声进言:“大人,这话咱们军内提提也就罢了,到时候若是碰上青云阁那堆腐人,可切莫提了。”
“聒噪!”百夫长提枪一拍,撇嘴道,“老子爱骂就骂,那群腐人当真不得了了?尽是些酒囊饭袋,九州纷争,这些收破纸的就知道躲在帝都享福去,还要老子带着兄弟们帮他们运这些破纸!”
正气愤着,迎面一骑晃晃悠悠而来,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人影坐在马背上。
仍在气头上的百夫长立马朝前呵斥:“前方哪来的杂碎,还不滚开,信不信晚一步军爷爷把你给踏作肉泥!?”
“大人,那好像是咱们斥候的马……”
“什么!?”
傻子也能感觉到不对劲了,百夫长细看的确是黑虎军斥候的坐骑,见过大风大浪的大汉立马举手示意军队停下,他咬牙面沉如水。
对面那席蓑衣也轻拉马缰,马蹄左右晃了晃后驻足原地,斗笠微微扬起,露出一张脏乱模糊的脸庞。
一道锐利的目光刺在当头百夫长的脸面,蓑衣身边刀剑全无,只是一人一马,可只因这道目光,便让大汉喉结滚动,一时间竟发不出声音来。
“人可以走,这些书留下。”蓑衣说话了,平淡至极。
那百夫长虽是被那目光刺了一头,可闻言仍是咧嘴笑出了声,他吸了口气,凝视着那蓑衣:“你伤我黑虎斥候,若不是身后有他国之军?听你的口音,似乎是苏岭人士,莫非身后是突入我大梁的西齐军队,你们西齐也太不光明正大了点吧,战书未下便先发制人?”
“我身后并无一兵一卒。”少年如是说。
“那你可晓得你孤身一言想要驱走的,可是四百卒!”大汉松了口气,挑起盔甲,套在头上,枪头自后点在地面。
少年闻言怔住了片刻,他摘下斗笠,发丝在长风中略微分散:“你倒是提醒了我,这四百人还要留下十二三人……”
蓑衣中探出一卷长图,少年聚精会神地看了看,然后合上放入怀中:“替我把这些书,运到就近的兆城。”
这小子莫非疯了吧?
“弟兄们,方才看到那小子怀里的长图没?”百夫长嗤笑一声,碎了口唾沫斥道,“染红了咱们替他再看一边!”
黑虎军连主帅都敢叫骂,胆子脾性可见一般,话音刚落,百夫长率先提枪拍马冲向那蓑衣少年,三十步,青黑重枪枪头直取少年喉间方寸。
那少年不动声色,长枪刺来,他纵手将斗笠抛起,旋转的斗笠扶摇直上。
而后他身子虚晃,一手蹭在青黑重枪,十指附和扭转。
练家子!?
百夫长吃了一惊,那少年一只手竟生生止停枪势,他震惊看向蓑衣少年那张脸。
少年蓬头垢面,大汉只能看清楚那对狭长的眉眼,眼中流露出道不清的调笑意味:“你的选择很对,与其变作战场亡魂,不如成为我乌潭温轲的第一块垫脚石。”
乌潭?
戾气暴涨!
种种稀疏的见闻自百夫长的脑海里流窜而过,随后他来不及再细细思量,自称是乌潭温轲的蓑衣少年一言不发,只见他轻而易举地扯过那杆青黑重枪,长枪自大汉掌间极速抽离,枪柄带出刺目的血迹。
双手已然血肉模糊的百夫长还没回过神,便被踏马首顶迎面而来蓑衣一记横腿甩在胸前。
黑甲眨眼爆裂开来,苍灰色的内襟深深凹陷下去,大汉像是一叶扁舟被滔天大浪卷起破碎,喷出一股血水倒飞而去,身形此刻仿佛是被巨弩射出的破城重矢,砸向身后一波目瞪口呆的黑虎军士。
最先提醒百夫长的文绉士卒首当其冲被轰上,骨裂肉碎的声响至于一瞬,地面刹那间如同被石子砸中的水面,散出肉眼可见的气力波动,来来回回荡漾开血色的纹路,朝霞下尘土与血肉齐齐炸裂飞扬。
排在最前的四五十甲人仰马翻,皆是被霸道的气力震碎了黑甲骨肉,满目碎粼的渣滓,回神后的其余黑甲骑兵惊叫着拉缰回马,数十杆大梁黑虎军的大旗摇摇欲坠。
少年一腿破杀了四五十甲后抛下那柄青黑重枪,拍拍手,一脸嫌弃,抬眼,他对着惊慌失措地黑甲骑兵喊道:“我要去八屠剑冢挑一把合适的剑,你们谁知道怎么走的,可以成为运书的十三人之一。”
骑兵们面面相觑。
“切,我真是在乌潭呆糊涂了,看青云阁的书籍,倒不如拉个天书顶的学士问问,书得看多久?”
三百余黑虎军噤若寒蝉,也没有人敢后撤,且不说领头死了,那披蓑衣的怪力少年一脚可让百夫长飞射破杀四十甲,若是逃走,那一杆青黑重枪又能有怎样的杀伤力?
江湖上何时出了这么个怪物般的青年一辈?
“一个,留一个回去把我乌潭温轲的名头,说与九州听!”
斗笠此时才晃晃悠悠自空中飞悬落来,斜插在他身侧。
披蓑衣的少年撂下最后一句话,身形前倾,奔走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