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魔头把刀玩味而视,不远处土丘一片寂静。
杀气!
黑色玉甲在身的中年男子倏尔冷汗凝集,他猛地把青年拦在身后,与此同时仰头望天,阴沉天际凌空腾起一道清瘦身影!
身影顶笠带刀。
下刻,少年双脚坠地,飞泥碎尘高数尺,落地时分他屈膝垂臂而立,眼下浩气滚滚:“如今世道乱得一塌糊涂,两位居然还有心思看别人家打架斗殴么?”
林武夜一手护主一手伏剑,却是始终不敢拔剑相向。
温轲缓缓抬首,撑起破斗笠,顿时两眼放光道:“你身后的小子,身上的衣服挺好看,剥了与我,性命无忧。”
华服青年和自家将军皆是暗中咋舌,这等江湖高手怎会如此言语?
“打劫而已,不求命。”少年嘴角带笑,心情很好,似乎是看到了毕生思恋之物。
“少侠,可愿意传授在下方才这等武学功法!”青年牛头不对马嘴,上前做了个揖毕恭毕敬道,“当下虽是九州动乱,但无论如何,在下都能保少侠荣华富贵!”
温轲愣了片刻,随即大笑倾身纵步,一手捏住了那华服青年如温玉般细腻的脖子:“缓了十之八九,依旧挡不住我伸手一抓,有何资格要我传你一招半式?”
林武夜冷然拔剑,长剑出鞘惊鸣如雁:“请少侠,莫要伤害我家公子。”
“身披甲胄,虽然武功差得很,可放在一群酒囊饭袋里头还算拔尖,你当我傻吗?别在我面前装孙子,这个家伙的衣服如此华丽,定然是皇族中人,”手臂上扬,指尖微微用力,青年双脚离地,眸子上翻,少年咧嘴笑道,“我原本打算去八屠找点东西再回来,现在竟然碰到了领路人,那就顺势在这梁国再待上片刻。”
“梁国的四皇子,我要找这个家伙,瞅瞅他到底几斤几两,”他手臂发力,把青年扯到自己面前,侧头问道,“你认识他吗?”
“我…我便是梁国四皇子啊!咳咳……”
“耍滑头?”温轲剑眉轻压,唇角一撇。
不等林武夜发话,一大一小,两颗光头从土丘后冉冉升起,那大光头双手合十道:“施主,这位真的是大梁四皇子殿下呢。”
言罢,黄衣赤足低首,想再次确认了一遍自家徒弟的眼睛。
小和尚扯着师父的衣角,狠狠点了点头。
被捏住喉咙难受至极的青年努力侧目,看向那个光头和尚,虽是不认识这黄衣赤足,却是轻声道:“这位得道高僧作证,少侠你总该信了吧?”
黑甲将军缓缓收剑,默不作声。
温轲仍旧不撒手,他随意地拎着青年的脖子,举过头顶,皱眉:“这小子似乎并不认识你,和尚,你如何认得?”
“今日,便认识了,”大光头含笑叮嘱了小和尚几句,随后孤身一人落下土丘,走到青年身边,“四皇子殿下,贫僧赵升宣,法号悟冬,自东赵迦叶而来,是来与殿下说理之人。”
斗笠少年闻言随手一丢,把青年甩在身下泥地上,抱刀在胸,默然而立。
“大师代东赵而来?”刚刚度过生死之际的青年并没有半点慌乱,也没有劫后余生的感叹屁话,只是清了清嗓子轻声问道。
黄衣赤足摇头:“贫僧不为东赵,只为天下苍生。”
“说的好像我萧舒卿能为九州做啥大事一样……”青年白锦长衫染尘,他左右拍了拍,随意道,“不单单是大梁,九州十四国的朝野都越来越腐朽了,龙气山何物?不过是国运契机罢了,为了这一丝虚无缥缈的龙腾气运,就蠢蠢欲动撕破脸皮。”
“这战,还没有打起来。”和尚双手合十微笑。
萧舒卿捣腾好衣服,但那些泥渍却始终去不掉,只好起身嗤笑道:“战火未起,九州百姓已然负囊奔走,再往九州海外诸岛,那船只都不够用了。”
黄衣赤足依旧含笑,那笑容看得温轲都发毛。
“大师是想要我停止这场九州纷争?”萧舒卿目瞪口呆,而后喃喃摇头,“此事简直天方夜谭,我这病秧子,连螳臂挡车这般形容都算抬举我了……”
身侧的黑虎军大将军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首不语,温轲瞅见了后越发不爽道:“磨磨唧唧,莫要这般含糊其辞了,你再说一句多余的话,我便扯了你的舌头。”
和尚点头,看样子居然有些像是认同温轲之言:“九州纷争,已然阻止不了,可这场旷世大战中,优胜略汰弱肉强食后,剩下的,该是何物?一丝国运大气,促成的可能就是统一整个九州的国,惊世大国。”
“大师,你到底是东赵的,还是我们大梁派到东赵迦叶寺的卧底?”青年无奈道。
“东赵是九州的,西齐也是九州的,大梁亦是,而九州是天下的,天下,又是何人之物?”和尚睁眼,他看了一眼斗笠少年,叹气道,“天下归谁,便决定了天下的好坏,最后,天下苍生的处境也就不同。”
黄衣赤足不等这大梁皇子说话,又道:“贫僧知晓林将军护送殿下为的是何事,殿下早就决定不问世事,安然度余,可贫僧此次前来,便是拉缰回马。”
温轲抱刀笑道:“姓萧的,这话要是对我说的,我就举刀把这秃驴剁了。”
“施主刀子嘴豆腐心,就算贫僧说了,也信得过施主不举刀。”
少年一笑置之。
土丘之上,那背着油纸伞的黄衣小和尚趴在丘头,眼巴巴张望着,皱眉抬鼻子伸脖子想要听个大概,可终究是没能听到一二,唯独那持刀少年爽朗笑声刺了耳朵罢。
大光头向山丘上的徒弟招手,背对着萧舒卿:“贫僧入梁撞了大运,先与入地少年一战,后提早巧遇殿下,实属天道冥冥中,本以为要在大梁待上许久,看来又要启程了。”
“贫僧奉师命,周游十四国,拉缰回马!”黄衣赤足一脚深深踏土,身形上挑盈盈一跃飞上山丘,他把手捞起小徒弟,细心地替他拍去干凝的泥块。
“师父师父,你们刚才说什么啊!”
“家事国事天下事。”
“好无聊啊,咱们要去下一国了?”
“去。”
“师父,那你说咱去哪儿啊接下来?”
“阿弥陀佛,接下来咱去西齐,离得近些,总不能太累了,对吧?”
“师父说的对,西齐美女多着呢,玉人评里头好多好多的玉人都在西齐嘞!”
“天天在寺里念经,小脑袋不知想哪去了!”
“玉人评还是师父你给的!师父你想去看玉人就直说!”
“聒噪,休要胡言!”
“本来就是嘛……”
“好生替为师看看气,做得好的话,到了西齐为师给你买糖葫芦。”
“师父啊,我刚才可是看出那人的气了,你得先在梁国给我买!”
“哎呀,可惜,这一脚,已经算是出了梁国国界了!”
“师父你耍赖!”
一大一小两个光头从山丘消失,没入滚滚尘内,回音尚还可听可闻。
斗笠少年撇撇嘴,冷笑一声把手中短刀连刀带鞘抛给青年,那刀很是妥当地入了萧舒卿的怀,九条金色龙鲤搁浅白玉长锦,黑色短刀斩在玉上。
青年接刀怔住,抬首看向这个入地少年。
温轲站在五步开外,压眉沉声:“回去。”
林武夜看了一眼四皇子,含笑跪倒在侧,对着这个斗笠少年一拜:“迦叶金刚佛陀已去,林武夜只能拜谢少侠,提点殿下之恩,林武夜永世不忘。”
“我……”
“这刀该是你们梁国的刀,刀主同西齐唐门弟子都在兆城被我杀了,回去该做什么你应该也知道,”少年抬首支起斗笠,露出一张俊逸非常的脸面,冷锋薄唇咧开道,“这也算是信物,我此行八屠山,等我转回梁国,我希望能看到一个比较让我满意的王子皇孙。”
“少侠要收我为徒?!”
“莫要痴心妄想了,好生去学点俗武强身健体,洛神散的毒根深蒂固,可并非不能解。”
少年走在平野,按住斗笠回首而视,那马车朝着大梁帝都方向奔驰,他眉头一展轻声自语道:“我借你梁国四百甲斩去心魔,此后还你九州十四国天下,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