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的没落,不一定就意味着整个民族的消亡,潜龙在渊,终有重见天日之时。
李无德始终相信这句话。
文韬有十二位,盈虚国务,大礼明傅,六守守土,守国上贤,举贤赏罚及兵道,出自《太公六韬》,乃是先华时期著名的龙太公所成兵法,名为兵法,实为万道法阵步决,大华未起之时,龙太公以此兵法随十四册寄六部锦衣门监内,掩人耳目。
锦衣门囚龙因此脱困,后大华崛起,统一九州,太公六韬乃为世人所知,可当初能参透其中奥义者,便只有囚龙士和龙太公,于是经历了无数个春秋,至大华覆灭后,六韬虽存,可参透者屈指可数。
“由此可见,刺客楼内该有兵道大能,”青年背靠客栈西墙,一手捏着卷书录,一手持筷伸手夹菜道,“庞然大物似乎胃口不小,怕是想要在九州乱战中动动手脚啊。”
高云兰前被青年所救,后听其一言,方知这穷酸书生定是个大才,美眸异彩连连,当下不由凝重道:“公子才学深厚,想必将来定能有所成就,可刺客楼既然插手乱战,此系最善杀国之栋梁,想要当个谋士安然度日可并非易事了。”
李无德闻言,偷偷瞥了一眼默然不语的负琴女子,而后轻声笑道:“劳姑娘费心了,此事对于我而言不足为惧。”
“小子,美人儿面前大放厥词可不好。”
蓝刀恰好被巧用作脊锁,壮硕的光头青年被五花大绑,麻绳精妙结起,他肚子贴着地面,望着一桌好菜目光炯炯,此时听的李无德言语,不由冷笑道:“已有玄字乘乱而走,你们的名头将会被楼内写在嗜灵牌之上,再无翻身的可能!”
李无德摇头:“你错了,亏你还是刺客楼的新晋天字一等,连楼内的规矩都不懂,看来之前进不了是因为脑子问题。”
“你说什么!?”
青年放下书册,从凳子上走下,蹲在光头面前,筷子掉转,筷尾点了点地上锃亮的脑门道:“据我所知,刺客楼只对下了注的人动手,从不为失手的刺客报仇,只为求财而已,反正我们三…两人,是没有任何危险的。”
李无德看了看埋头大吃大喝的春花儿,抿唇,扭头望向高云兰和那冷面男孩道:“我也只是碰巧救了你们,按着傻子所说,高姑娘你的名字该是被写上了嗜灵牌,至于这位小哥,应该也八九不离十。”
“喊谁傻子!”
“喊你啊,你们练硬功的一脉,说白了真挺蠢的,要我看啊,倒不如像唐门那般使些精妙暗器。”青年叹了口气,似笑非笑地瞅着光头。
春花儿听了咯吱一笑,那琴女亦是低眉默许。
李无德言后接言,望向被俘青年被折断的膝盖骨,轻声道:“同样的地方,承受成千上百次的攻击,哪怕是铜墙铁壁,也照样会分崩离析。”
“何况你是血肉之躯。”
壮硕男子破天荒没有顶嘴,他抬眉看向那个在桌上一言不发的男孩,说实话他心中一点都不相信,这个小东西,便是当初差点杀了自己的天字一等。
便在二载前,无忧以杀招揽,倒也稀罕。
与当初如出一辙,无忧得青年相助后破了文韬阵,后用剑刃再次败了他,在同一招下输了两次,的确很蠢。
高云兰倒也不在乎什么被追杀,在她看来,刺客楼再强,也强不过八屠山,女子转开话题道:“李公子,你说你自秦而来,秦国强大,任何一国都不能出其右,待在秦国多安全,为何跑到西齐来呢?”
“我来找一个人。”
“何人?”
八屠首席出口相问,便是负琴女子,此刻也微微侧目,显然她也很好奇李无德在找谁。
李无德少有的没有嬉皮笑脸,而是换了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重新坐上长凳,独自倒了一杯清茶,缓了几口道:“师父的故人。”
闻言,春花儿很是艰难地咽下干涩的鸡肉,瞪着双无神的眼眸,抬首挖苦道:“说得那么好听,还不是一堆棋子,这家伙读书为了权谋,寻人为了纳棋,凑满了一百八十一颗黑棋,就再也不找人了。”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倒是李无德出奇地生气,满脸怒色,一把将春花儿的嘴巴捂住,蹭了一掌心糟心的肥油:“你倒是继续埋头吃啊,就知道挖苦我,好不容易吃上肉了,还不抓紧!”
高云兰闻言,心中好生疼惜,摸了摸春花儿的小脑袋道:“慢慢吃,别噎着了。”
温轲啃着一枚青果,徘徊在内城环廊,他随楚绪钰而来,自然被许多巡逻军士认得,于是只要不乱走,倒也不加阻拦。
少年倒不是对那个茁阳君彻底失望,单单是他回身时的眼神,便足够让温轲心疑,一个人的气质再好,也难以衡定他的价值,表象永远都那么的不切实际,真正的东西,往往埋在漆黑的地方,不轻易让别人看到。
青果乃是自大宴之上取来的,身后茁阳宫隐隐传来曼妙的琴声,温轲驻足片刻,闭眼倾听,心道这少女思绪如深潭,可琴音倒是格外通透。
睁眼,一人披甲带剑,恰好与他擦身而过。
这内城中,不管你的官多大,除非是御前军军士,否则不得佩任何利器入宫。
见此人不受约束,温轲不禁压眉,微微侧眼。
一眼之下,竟然是个七尺青年,估摸着比少年高出几寸,生得气宇轩昂,目若朗星。
怎么这么年轻?
擦肩瞬间,苏西保亦是侧目,瞥了一眼温轲,见少年灰色襟衣,胸前挂着个破斗笠,颇有侠士之风,再往上,清癯俊秀带上几分未脱稚气,不由让青年心道一声:好俊俏的少年!
两人在隐约琴声中都不曾止步,廊上背对着走远,十丈,温轲吃尽手中青果果肉,果核被啃得光秃秃的。
正想随手丢弃,少年却是眉头一紧,骤然停下步子,侧首朝着廊外放眼望去。
巡逻的军士呢?
这内城虽大,可不至于空放着这么多的御前军,之前每隔半柱香,便有三队铁甲缓缓踱步走过,温轲看似随意吃着果子散步,实际上暗中把周围情况摸了个通透,瞧着异态,少年站在原地转正脑袋。
哼,原来如此。
有淡淡的血腥味,是杀气啊。
温轲站定身子,剑眉下压,眼瞳缓缓移向一侧,仿佛能看到那个在十几丈长廊开外同样止步的青年。
显然,苏西保也感觉到了,对手的杀气太过明显,明显到巡逻军士已然不见,层层杀气交叠卷来,直压得周围空气似要凝结于一瞬。
锵——
长剑出鞘,此剑乃是先前外城卸下之物,后得报苏西保可随其父佩剑出入内城,内官乃将剑送至客卿堂内。
两道身影明暗交织,自那长廊尽头闪来,他们的目标居然不是苏西保,而是胸前挂着斗笠的温轲!
温轲冷笑,稍稍抬面,入眼乃是两张纹彩脸谱。
谱上欢喜面。
两人灰衣因飞纵而鼓舞如浪,近身,两道冷芒破浪而出,一上一下,一道横切在温轲喉间,一道斩在少年腰梁,配合的居然如此默契。
刀芒迫近在即,欢喜面伸在前头,凑于温轲脸侧,细细言语道:“命不好哦——”
苏西保单手甩剑转身,恰好看到那个清癯俊秀的少年郎被两道灰衣一顶,身子倏的朝他飞来。
奇怪的是,飞起来的,不只是少年的身子。
只有那两人知晓,刀刃并没有切入少年肌肤哪怕一寸,两张欢喜面同时转向那少年,他们下手不立刻就想抽身退走,可温轲居然单臂抬手,同时手肘勾起,将两人的臂膀卡在胸前,正好抵着斗笠。
冲势带动着三人往前飞起,欢喜二人动作一致,齐齐换手握拳,冲着少年脸侧轰去。
半空,温轲猛地仰头,两拳交叉打空,少年借力勾着两只手臂侧身下压,顷刻间把二人甩到身前,自后狠狠地摔在地上,一气呵成。
轰声乍起,苏西保呆立当场,持着长剑不知所措。
两把钢刀脱手浮空,温轲双脚踏地,伸手抓下一刀,往前侧刀,刀弧圆润,斩出个半圈后骤然停滞。
灰袍掀飞晃眼落下,苏西保又是一怔,只见那刀锋拿捏在少年手中,停得恰到好处,不偏不倚的搁在一张欢喜面的喉咙上,少年咧嘴而笑:“命都要弄没了,还想着反手?”
原是趁着灰袍遮掩,想起身偷袭,却被少年一刀阻隔。
踢到铁板了,两人同时僵住身子,那少年如何接下的两刀,他们心知肚明,单单用一只手臂,抬而以肘掐夹,居然自下而上,止住了不同角度的两招刀式!
到底谁是刺客!
苏西保居然一时间分不清哪个是刺客了,少年太过厉害,厉害到叫他连招式都看不清。
只有温轲知道,他并没有用一招一式,少年手握刀柄,驱刃朝下,悬空一放,刀刃噌的一声插入红木廊道,几尺高的距离,居然凭借这样的坠势便能轻易入木三分,可见锐利。
温轲歪歪脑袋,赞叹一声:“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