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颅就像是石子,掷在地上,滚成曲状的轨迹,一石惊起千层浪,周围人皆被吓了一跳。
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便是那些拔出刀刃的陌生人,毫无疑问,这些人便是青陇边境猖獗一时的盗匪。
“那是古医!”
不知是谁先惊呼出声,而后老少捂口后撤,细看那颗头颅,正是平日里朝夕相处的顾古医!
站在长枪边上的男子一副桀骜不驯的表情,他早就料到周围人会是这种反应,低头瞥了眼那颗头颅,冷哼,这家伙在路上被他们捉到,一口咬定说身处的村落早就被查过,睁着眼睛说瞎话。
“有时候,出于善心,人会做出最愚蠢的决定。”
男子皱眉。
他缓缓抬起头来,见说话的是个垂臂的俊秀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番,寒声:“你好像知道很多,说出来,如果本大爷满意,能保你死的好看一些。”
闻言,少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头颅,血迹已经凝结,泛出黑色的轮廓。
温轲没有向男子希望的那样透露出恐惧,而是抬首,轻缓地压下眉头,咧嘴微笑道:“而有些人,被局势冲昏了头脑,会做出比善心驱使更愚蠢的决定。”
“小子,你在被杀前有说这么多废话的习惯么?”
男子大笑出声,笑声后,一杆长枪倏的破土飞出,接踵而至,冲着温轲面门直直挺来,少年身形不动,对手越来越近,他甚至可以看到纯钢枪头上细微的缺口。
鼻翼有风,温轲侧首,轻描淡写躲过这迎头一刺。
男子咦了一声,似乎不信邪乎,咬牙发力,双臂压实倒向力出,枪头一击不中后斜斜劈下,欲取少年颈肩。
谁知温轲居然不闪不躲,使了个不退反近的法门,速度极快,转眼倾身越过枪头,肩膀滑上枪柄中端,这个位置不偏不倚,正巧卸了斜劈八分力道,近身,少年一腿曲膝上扬,顶在男子小腹。
只听噗的一生,男子手中长枪顷刻脱手,身子像是一只河虾猛地弓起,吐出口老血,温轲出腿后转身,避开血水。
事发突然,周围提刀人本想看热闹,他们都晓得头儿身手不错,特别是一杆纯钢枪使得极是漂亮,原以为那少年躲过一枪,枪头下劈,定要斩得他全身痉挛动弹不得,谁知一个呼吸间,头儿便被打飞在地,七荤八素。
盗匪过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眼见领头落了下风,他们忽视了少年力道,以为温轲取巧胜了,自然来助,七八柄雪亮刀锋晃着光儿,从数个方向砍来。
周围山内人惊声大呼,意在提醒少年。
温轲眼神冷漠,脚尖勾起地上纯钢长枪,刀锋自上而下劈来,枪身上挺,力道正好,纵然挡下几刀,少年出腿如迅捷雷霆,脚背甩在枪尾,长枪转向似神龙摆尾,鞭于侧身当头一人腰内。
皮肉倏的凹陷下去,紧跟着身子像是打折的稻草,轰上他人,便如一排草杆迎风曲折,而后随着刀刃,铿铿锵锵散落一地。
自始自终,少年都不曾出一掌一臂。
温轲走到那个使长枪的男子身边,居高临下:“知道为什么留你一命么,知道,我就不说了。”
位置坐得越高,知道的东西也就越多,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男子自然心知肚明,不想多问,气血肆虐,五脏移位的他一时间也说不出口,只得瞪直了眼,不言不语。
“内功练得不错。”
男子闻声,嘴角噗呲,溢出深红的血水。
温轲语气重了几分,是要告诫山内峥峥怒目的住民,这个人的命,要留下,不能杀,否则待温轲离开,这抓枪头目定然难逃一死。
少年言罢,长袖一摆,转身走向那颗头颅,在边上站定。
抬首,看向那扇干草凌乱的窗子。
有个娇俏的身子靠在窗边,美眸大放异彩,还有个纤细的身子,似乎是被抽了脊椎般失神落魄地滑在窗末,泪如雨下,黑面淋漓。
双袖飘摇,吹鼓出起起伏伏的涟漪,温轲低眉,看着衣物上波动的褶皱。
少年略微转眸,地上头颅乌发亦被吹起几缕,如河底摇曳的水草,明知头颅的主人与自己毫无干系,站在其侧的温轲还是轻声道:“你的做法的确很愚蠢,为了一个外人,赌上了全村人的命,可当下事实也还算值得,赔了自己的命,除却救了一个外人,还保了全村的命。”
直到温轲离开那颗头颅,山内的青壮才敢上前收拾,他们见识了少年的身手,心中自然是又敬又怕,转眼,青壮争先恐后,似乎不止是出于对古医的尊敬,还包含着想在呜呼哀哉的‘岳父’面前尽几分余力的心思。
一上楼,就有身带药香的少女扑面而来,抓住温轲衣袖使劲摇晃道:“温轲,你做老子的护卫吧,若是向世家提议,他们看了你的身手定然会同意的,每月老子的俸禄打底给你千两出头,啊,如何如何?”
温轲神色冷漠不予回应,步伐不停,眨眼摆脱叽叽喳喳的怡丰,走到窗下端坐,面对着满脸乌黑的念琪,憋了半天,说了两个字。
“节哀。”
“多谢公子好意提醒……”
怡丰见温轲对自己爱搭不理,也不气馁,欲要接着磨叽,可忽然想到念琪哭得狠,仔细一想,原是那头颅惹的祸,心中立刻暗骂自己糊涂,摆正了颜面不再嬉闹,思来想去,还是选择蹲于一边静静看着。
啜泣的少女声音有些模糊,但温轲离得很近,倒也能听清。
少年嗯了一声,支起身子正准备走,却又停住,背对着窗下的念琪道:“我下一个踏足之地,很有可能就是盗匪的老窝,顾姑娘若是还有体力和心思,就与我一道吧。”
少女抬面,泪水连贯落下,她也来不及擦拭,轻声道:“小女子同公子一道,不过,请公子待我葬了父亲……”
温轲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见顾念琪虽然双眸红肿,可眼神透露出不曾见过的坚定。
“好。”
垂臂少年点头,重新走下树屋,山内的住民见温轲走来,不由散开为其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
温轲目光扫去,见那头目只是脸上有些青紫,并无大碍,心道这些住民也算识时务。
温轲在三尺外站定,仰首看天,天色渐渐昏暗。
远方天际坠下由炽转赤的日芒,不知是南是北,落到横断山腰时分,骤然红霞万丈如孔雀开屏般绽放开来,那抹绚烂的赤色下,有个纤柔的影子被无限拉伸,身影立在高伫的木墙前。
木墙是由一支支倾斜的木桩交叠而成的,桩底削尖,很是锐利,看上去像是被规章得井然有序的荆棘,这些木桩全都是底朝外,所以交叠隼接之下不失牢固,且攻防一体。
若是站在高处放眼望去,规模宏大,要不是地势奇异,高低起伏又没有规整的民居,很难想象这会是一处匪寨。
少女站在匪寨门前,参差不齐的隼桩下,轻蹙秀美的眉头。
无论是老是幼,只要是周围的男子,望向少女的目光中,皆是带着赤裸裸的欲望。
中年人目光中流露出的不止是欲望,还有美好,他见过的美女数不胜数,甚至连玉人评中排到第十三位的青州花魁都见过,可即便如此,那十三位的魏楠语也远不及这墙下少女。
一个贼眉鼠眼的青年凑到中年耳侧,轻声道:“大哥,这丫头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功夫也不错,一路过来翻山越岭的,居然气都不喘,硬要说的话,就是脑子有点不好使……”
“脑子不好使才有的享受啊。”中年人伸出两根指头,摩擦着满是胡渣的下巴。
少女声色空灵,微微侧头道:“不是说温轲在你们这里吗,叫他出来吧。”
中年人笑脸相迎,慢慢靠近少女,单手下移,按在腹部,抬了抬眉头,舔唇道:“姑娘要找的东西,可能在这里,想要的话,就自己过来拿吧。”
红夜疑惑道:“莫非,阁下把他吃了?”
众人面面相觑,而后开怀大笑,他们都是浑山数年的盗匪,平日里靠吼声相互打交道,嗓门自然极大,此刻百来个盗匪齐声而笑,笑声浩大,震得少女耳朵有些刺痛,她不由皱眉摸了摸耳朵。
光是这个动作,便让言语调戏的中年人怔了神,不止是他,周围盗匪笑声也骤然赫止,皆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他娘的,这丫头若是再大上些,天下女人那里还有活命的道理?
中年人抹了把嘴巴,心中又惊又喜,他自打见到红夜,便下定决心,这若是比百金的交易,也做不得数了,这丫头必须留下来,压寨夫人的位置非她不可!
“住手!”
远处有个清亮的嗓音凭空窜出,众人齐齐望去。
是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人,他发须杂乱,似乎是提着一把剑,剑尖儿贴着地面,路面凹凸不平,铁剑在上不断抵触弹起,叮叮作响。
跌跌撞撞地跑向寨门,一众盗匪皆是忍俊不禁,那少年不仅形容邋遢,居然连头顶代替发冠的曲簪都歪了。
红夜只是略微看了一眼少年,而后叹了口气,不作言语。
若不是她四处问路无果,这少年也不会追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