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双榜齐变自然带来了不小的动荡，可一浪盖一浪，如今的江湖已经不及过往，在九州早就没了当初骇人听闻的影响力，百姓深知天下将乱且走向不定，一道来自武道的重闻再也惊不起多漫长的风浪。</p>
此后浪，作风。</p>
东州有风突起，好似盖世之麾，螭龙怒号挥戟南下，西南三国匆匆汇聚迎敌，恍然消息奔走如白溪喷张，他国俱惊，百姓哀嚎。</p>
青年手持泛黄书卷，又是一册，上书“光怪陆离”，字态端庄。</p>
倚清谷处东州至南界，地势不高不低，谷下有洪流奔涌，激流触石，声势颇大反复不息，此处，正巧对着这条疏通大秦南北河运的淮江。</p>
站于倚清谷上，持卷青年举单臂，掌升眉上，放眼望去。</p>
上空群鸟盘旋，叫声跌宕起伏，青年身后有一杆银灰横拄在地，朝凤枪背是个白衣男子。</p>
白衣男子放下托着酒葫芦的手掌，咽下喉间烈酒，嗓子打了个颤儿，若有所思道：“真被你言中了，第一个落子的，果然是东州这条螭龙。”</p>
闻言，李无德甩手，眯眼一笑：“潜龙在渊，尚不能忍气吞声，何况驰空明龙？秦国，的确有同八州十三国叫嚣的资本。”</p>
“一国之力，倾覆十三国？”廖重吾身子向后靠，正好贴在朝凤枪上，枪体微微倾斜，白衣皱眉，“无论怎么听，似乎都有些托大，难道你认为秦国真能硬碰硬倾覆与之争龙气山的十三国？”</p>
“难道你认为秦国真能硬碰硬倾覆十三国？”</p>
李无德像是重复了一边廖重吾的话，可其中，别有深意。</p>
女孩叹了口气，抬起无神的眸子看向朝凤枪上默默不语的廖重吾：“自然不是硬碰硬，大部分靠的是暗桩。”</p>
青年拿着书卷，在春花儿脑袋上一拍，笑着点头道：“是了是了，还是咱们春花儿聪明啊，这么说来，又让我涨了几分赢棋的信心呢，咱们两袖清风，空无一物，任他秦国有千番暗桩伎俩，也打不到咱头上！”</p>
“真不知道你这信心从哪里来的，人家踏灭我们需要暗桩吗，一千螭龙差不多了吧？”</p>
小女孩自知失言，看了看廖重吾，在回头看向树下琴女，树上配六眼弥勒相面的矮子，咬了咬唇：“嗯，三千，不能再多了。”</p>
青年闻言，大笑，笑声纵横谷间。</p>
言笑中，李无德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他转身侧首，顺着春花的目光，看向那个在树下小憩的秀丽女子。</p>
顿了顿，青年拉高了声调，故作姿态道：“春花儿啊，你可知道这东州里头有个叫妙音坊的门派，武学造诣虽然不及天书顶和八屠山这等高宗巨门，可放在九州，也是鼎鼎有名的宗派，一手妙音，一手天香，也不知将九州多少金银收入囊中了呢！”</p>
廖重吾冷笑：“你小子的意思，是说秦国这一次的首落，财富支援有妙音坊一腿掺和？”</p>
李无德双眉倾斜，目光中露出几分奸邪之色：“螭龙叫嚣，妙音坊有没有掺和我不管，也不晓得真伪，但我知道很快，它想掺和，也没那个资本了。”</p>
白衣男子一愣，随后一笑，就此释然。</p>
想要复国，最基础的便是资本，财力支持是极为重要的，手头没有本钱，谈什么招兵买马，那都是空穴来风而已，现在李无德手头上棋子不多，但总归凑够了入局的几种必要条件，青年此话一出，廖重吾便知道这小子心里打什么鬼算盘了。</p>
乱世，武将，谋士。</p>
还缺什么？</p>
青年将书卷塞在怀里，摊手笑道：“现在只缺富可敌国的财力，我们便能入局了。”</p>
“吞掉妙音坊的财力，可不是易事。”</p>
李无德撇嘴：“我做是难不假，可那个人做的话，可不好说哦。”</p>
“何人？”</p>
谷中有风，声如河川，琴女闭眼，听不真切青年的话语，但廖重吾站得近，耳内清楚，闻言后生生怔住。</p>
“小子，别忘了，你还缺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区区一个太傅子孙，凭什么统揽大局？”</p>
良久后，白衣自嘲一笑，不再过问此事，单手拍杆，朝凤枪倏的弹起，握于掌中，问题也像转了枪头般换了朝向。</p>
李无德勾了勾嘴角，一把将春花儿揽在怀里，惹得小姑娘顷刻间红了脸颊。</p>
青年抬眼。</p>
他不视神色惊异的廖重吾，低垂眼帘，凝看那支晃在眼前的俏皮冲天辫，柔声道：“我说过，眼下只缺财力。”</p>
白衣看向女孩的眼神中，恍然间多了几分特殊的感情。</p>
北面原野有蹄声如雷，层层叠叠携浓尘成状，其形似虎。</p>
廖重吾看了一眼那滚自北南下的浓尘，沉声道：“我还以为你带我们北入东州，为的是看一看这螭龙出棋布局，没想到另有打算，小子，你说地那个人，的确能左右妙音，可我所知道的这三字，早在秦遣蓝宋定黁时便销声匿迹，且不说凭什么劝他来助，就是找，也不知去何处找。”</p>
“我何时做过没有把握的买卖？”李无德轻推春花儿，潇洒地拱了拱手，自负道。</p>
白衣挑枪讥讽道：“装神弄鬼。”</p>
青年一笑置之。</p>
而后看廖重吾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李无德轻声提醒道：“苍云州与青州居东州下端狭缝，螭龙南下，东赵，韩国，唐国，三者自是首当其冲，东州除了倚清谷前这片狭小的平原外就没有多少战戈佳地，所以这支滚尘队伍人数定然不多，主要的战力应该还在南下近百里的苍云州境内。”</p>
廖重吾点头道：“这对兵马人数的确不多，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秦国的内防，敢于做第一个落子者，定然做好了万全的打算，你想进秦找那个人，得先破防才是。”</p>
“谁说要进内防了？”</p>
李无德眯眼，笑道：“秦有军律，每五十里布千人机动，二十里一驿，十里一亭，这便是九州战力部署的极致，他国学得来，用不起，这就是差距，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破坏其中的一环，一环破了，虽说不上让秦军战力大打折扣，但却足以让我们进入外防。”</p>
“为何不趁此机会一口气折损一下军力？”春花儿抬首皱眉，似乎有些不悦。</p>
伸手摸上女孩的脑袋，青年无奈道：“春花儿啊，你平日里那么聪明，往后可莫要再被这样的抵触情绪干扰了打算。”</p>
“我们并非是其他棋手的助力，而是竞争对手，在此之前，我们需要螭龙替我们作消耗，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李无德蹲下身子，低眉，替春花儿束紧领口，“今后，要像与我对弈那样，处处不输于我，还有，今后领子要束紧些，快大姑娘家了，保守些。”</p>
起身，青年对廖重吾躬身作了个揖：“有劳您了。”</p>
廖重吾冷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手持朝凤枪猛地托起枪身五分处，长枪侧贴其背。</p>
白衣迎风飘舞，男子负枪落谷而去。</p>
身后，百鸟相随而鸣。</p>
李无德放眼，见那谷下人落足平原后飞奔如电，直冲向大秦运尘兵马，速度与低空百鸟不相上下，不由啧啧称奇。</p>
掏怀，摸出一支被岁月镀上莹润光泽的竹筒，青年用指甲撬开盖子，侧倾倒出几枚混绿的铜钱。</p>
一只小手倏的盖在李无德手腕，青年一怔，望向春花儿，见冲天辫女孩满眼塞满了晶莹的泪珠，已有不少自俏脸儿边缘滑下，那些泪水让无神眸子变得似乎没那么冷清。</p>
“别再算了，再算的话，你还有多久能陪着我？”</p>
女孩哽咽，声音很低很轻，但李无德就算听不到，也能猜得到。</p>
青年摇头，没有停下手上的活儿，女孩哭得更厉害。</p>
李无德只好换上满脸的灿烂笑容道：“别逗了，算天命会折寿这种说法可都是骗人的，我这么厉害，就算是真的，照样能把老天也给蒙过去。”</p>
春花儿闻言，放声大哭，双手上抬硬扯青年衣袖：“别算了！”</p>
女孩力气挺大，拉扯之下，李无德怀里的书卷倏而滑出落地，青年行动无奈，只好安慰道：“最后一次，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只算苍龙首宿而已，可好？”</p>
“不许！”</p>
女孩不曾这么固执过。</p>
只听咚的一声，春花儿身子倏的软下去，被女子轻柔地揽住，琴女微微屈身将昏迷的女孩抱在怀里，垂眸柔声道：“算吧。”</p>
李无德咧嘴一笑，而后立刻咬牙，强撑着许久的一口气血猛然间涌上喉头，血箭喷撞在牙背也没能被挡住。</p>
青年嘴角冒出殷红的鲜血，触目惊心，但他没有停下手头的动作，那几枚铜钱在手心合拢后再摊开，反复这般，最后收纳回竹筒。</p>
摇曳，每摇一次，李无德脸色便难看一分。</p>
最后青年似乎是撑不住了，他干脆盘坐下来，想用衣袖抻一抻嘴角的血渍，却又生生忍住，此间六眼弥勒相面凑到跟前，伸手替他蹭掉了那抹深红色的污渍。</p>
顺气良久，李无德再次撬开盖子，摊开手心摆上铜钱。</p>
青年抬了抬眉头，侧首望向南方，苦笑道：“想不到啊，这一世的苍龙宿首竟然这般年轻……”</p>
琴女见状，轻声问道：“宿箕呢？”</p>
“宿箕啊，是个短命鬼呢，哈哈哈……咳咳咳！”</p>
女子柔美一笑，将春花儿抱起，背对着李无德走向树下：“这一次我帮你，下一次就说不准了，别再骗她，否则这孩子以后该恨上你了。”</p>
温轲站在参差不齐的寨头，林中有风，双袖随之飞舞。</p>
少年眼眸低垂，看向寨下那道纤柔的身影。</p>
“红夜，这条命，先欠着可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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