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边流水潺潺，男子在石面上坐直身子。</p>
高云兰单掌托着一些冰冷的溪水，以内力烘烤，不久掌中水变得温暖起来，她挥手，噗的一声打在温轲整张脸上，被水湿润，满脸的黑胡有气无力的瘫软下来。</p>
堂堂憩地有凤总不能用来刮胡子，所以高云兰借了傅十横的佩剑，俯身低眉，女子掌剑，明晃晃的剑刃就在温轲脸侧不断上下来回。</p>
两人贴的很近，温轲鼻尖常有高云兰的发丝拂过，痒痒的，但他面上胡子也挺长，所以也不做声。</p>
俯身的女子吐气如兰，气息反复打在温轲脸面，男子略微失神，他在想自从败给了薛白寂之后，有多久没和女子靠得这么近了？</p>
这一瞬间，温轲想到了很多，一直联想下去，那些大大小小的念头，就像是过江之鲫，连绵不断地窜进男子的脑海。</p>
高云兰很细心，她小心翼翼地剃掉温轲脸上轮廓的须发，直到肌肤露出，她不由撇撇嘴道：“看来留胡子也有好处啊，你这张脸，比我初次见你时还要白，简直像个足不出户的女子。”</p>
见男子良久没有回应，高云兰皱眉道：“想什么呢？”</p>
“啊？”</p>
“你刚在想什么呢！我说许久不见，这胡子挺好，帮你把脸蛋都白了不少，如今你这皮肤，比姑娘还姑娘。”</p>
“没想什么……”</p>
温轲眼眸低垂，无奈道：“非我所愿也，你若是想长胡子，到可以去多吃点何首乌，说不定哪天就有了。”</p>
女子白了温轲一眼，讥讽道：“若你如今没有这般锻体修为，一身武功被废，单单依靠一张脸皮也不至于饿死街头。”</p>
“没听过有人这样夸人俊俏的。”</p>
温轲话说到一半，额头上覆盖的黑发被女子伸手撩起，五根白皙的葱葱玉指伸入发根，高云兰看着温轲的那双没有变化的剑眉，垂眸轻声道：“挺好的，少了几分戾气。”</p>
男子摇头道：“并非如你所看到的这样，表面上戾气是少了，可实际上，武学散尽后，我越来越抑制不住自己的戾气了。”</p>
高云兰闻言收手，站在温轲身前，很仔细地看着男子解须后俊逸非常的脸面，道：“从表面上看不出来就好，学成八屠山的剑道后，有什么打算没有？”</p>
“有。”</p>
温轲支起身子走到溪边，双手捧起冰冷的溪水扑在脸上，低眉看着水中波纹上自己的倒影，把之前想过的念头统统过了一遍，水滴顺着脸颊滚落，一颗颗滚进溪面，就好像是那些被他抛弃的思绪。</p>
水面渐渐恢复平静，流水潺潺，听得人心旷神怡，男子仰头闭眼，沉声道：“灭秦。”</p>
“呵，好大的口气！”</p>
高云兰摇头，笑道：“就凭你一个人，上武尚存之时我还怕你无**成，何况如今上武不再，你一个俗武锻体巅峰的武夫，如何能成事？”</p>
风干了水迹，温轲走到高云兰身边，弯腰，单手拾起地上的miànju，戴在脸上，miànju自额抵颊，恰好露出口鼻：“一个人自然难以成事，所以我会找到一些人，或者说，有一些人，会找到我。”</p>
“九州十三国，强盛如西齐北楚一系，都挡不住大秦的铁骑，你能召集多少人？一千？一万？”高云兰自顾自走到溪边坐下，眼神漠然地看向水面，轻声道，“就算你把十三故国的残兵败将都收纳一空，再加上那些不服秦统的江湖志士，又能如何？”</p>
“螭龙盘踞龙气山，俯瞰天下，威震九州，的确厉害。”</p>
温轲点头，他在高云兰身边坐下，陪着女子一同看着水面，一言过后，目光向上，于青天仰视道：“凡事都有上下，都有正反，此乃是天地亘古不变的道理，是天道，就算是仙，也不能左右，我且问你，你知道九州有龙气山，你可知道与之对应的会是什么？”</p>
高云兰一怔，随后急忙问道：“你是说龙气山并非唯一的气运？”</p>
男子依旧望着天，淡淡道：“上古圣人通过典故书籍告诉我们龙气山是气运，能定天下霸主，可没说过天下间的气运，只有一个，世人只知道九州十三国败给了大秦，秦国霸占了那看似空穴来风的龙气山，螭龙螭龙，终究盘踞此山，可就像你一样，他们都不知道有些棋局内的厉害人物为什么输了。”</p>
“你把九州纷争看作棋局？”</p>
温轲手中捏住一颗石子，随手投掷出去，看着那圆润光滑的小石头贴着水面拍打飞跃，一连拍了四五次，几乎快到对岸。</p>
可石子终究没能到达对岸，落入溪水中，发出一声细微的悲壮的惨呼。</p>
“天地作棋盘，苍生为棋子，有何不妥，”温轲一双眼眸中寒光透露，压低了声音道，“地上的这盘棋，秦国赢了，它本能乘胜追击，可中途对方因为棋子凑不齐，放弃了接下来的一战，延后了战期。”</p>
女子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伸手扯温轲的粗布袖子道：“什么意思？”</p>
温轲摇摇头，一笑置之。</p>
“我最讨厌你这样的人，话永远只说一半，而且说得云里雾里，根本听不懂其中到底有什么意思。”</p>
男子重新捏起一枚石子，摆在手心，上面有黑白相间的纹路，是颗很好看的鹅软石。</p>
合拢手掌，将黑白石子攥在手心内，温轲笑道：“这么说吧，我现在还只算半颗棋子，等我完整了，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p>
高云兰不悦道：“从没听过有人会来收半颗棋子的，这样的东西，用都用不着。”</p>
“是这个道理，”温轲收敛笑意，摊开手掌，掌中仅剩下一堆碎石，寒风一吹，些许石粉消散起来，眼瞅着石子已经无法化作石粉，男子虽然适应了数年，可今日见得，依旧有些失魂落魄，良久后才轻声喃道，“所以不论是他还是我，都在等待吧……”</p>
“为什么要灭秦呢，如今天下也算太平，闽州好多南逃的百姓听说秦不涉民，都纷纷乘船回来了，安居乐业有何不好？”</p>
温轲摇头道：“如果你觉得真是如此太平，便和我打一个赌吧，就赌在我这颗棋子完整前，秦国所谓的仁德政统到底还能撑到几时，不知道高师姐有没有兴趣？”</p>
“哼，怎么个赌法，莫非我输了到时候要我帮着你灭秦？”</p>
男子闻言，失声笑道：“你要是输了，到时候可不是我强求你来助我了，或许你自己都会忍不住来帮我，最多三年，我习剑成完子，到时候若是秦国还和现在这样仁德政统，我就对你言听计从，若是我赢了，灭秦后我若是死在桑海，请你替我收尸便好，记得葬到陇州去，可好？”</p>
高云兰皱起英气十足的眉头，口气颇为鄙夷：“你这家伙居然还不死心，活在世上，就一定要去争那天下第一的位子么？”</p>
温轲起身，拍拍手，轻声道：“总让乌潭温轲挂着个千年老二的名头，实在心有不甘。”</p>
女子被这言语逗乐，莞尔一笑，不作言语。</p>
见女子还在溪边小坐，温轲把松木剑挂在腰间，侧首，背对着高云兰道：“该走了，你那几个师侄还在林外候着，他们似乎很怕你带着我跑了。”</p>
高云兰一手握憩地有凤，一手拿着傅十横的佩剑，起身走到温轲身旁，笑道：“毕竟内门令对于外门弟子来说，可是宗门里头屈指可数的至宝，有了它，就可以拥有内门地处半数以上的许入权，就连剑冢，都能登临近二层，且不说一些高明的剑招典籍，怕是寻到一把二层的剑，都够他们高兴很久了。”</p>
温轲咦了一声，询问道：“八屠剑冢还有分层次么，我一直以为，都是一大堆一大堆分不清高低贵贱的剑，给你们葬到一块儿去，这么说的话，内门弟子就能去顶层取自己的佩剑吧？”</p>
“话虽如此，可也并不是想要什么剑就能拿什么剑，不然这么多届内门弟子，天下名剑总共就那么多，若是这样，早就没了。”</p>
男子脚步放缓，道：“我此前一直有个遗憾，没能听师父的话，去学剑道，之前一直喊着要来你们八屠山取一把剑的，结果始终没能如愿。”</p>
高云兰不屑道：“你还说取？你要是那时候来宗门，就是明目张胆地抢了。”</p>
旁晚的时候，林生逮到了一只兔子。</p>
这是一头棕毛兔，在南岭一带很是常见，可如今乃是入冬时节，兔子大多储备好了一些粮食，呆在洞内足不出户，少年寻遍了一整座山，才找到一个有兔子的洞穴。</p>
拉出来一看，兔子很肥，可肚子鼓胀，林生知道它是怀孕了。</p>
自小在陇州长大的林生随父母信佛，念世道轮回，也通晓森林中衡定的法则，父亲常常告诉他山中的生灵，取之有度，这个度分为很多类，具体是什么，要靠一些准则来拿捏。</p>
兔子入冬而孕，林生摸了摸怀里仅剩的两颗辟粮丸，咽了口唾沫，随手把棕毛兔给放了。</p>
夜色渐浓，少年在山边林外生了一堆篝火，双手托着腮帮子怔怔出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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