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楚之地，境外野湖驻扎着一众男女。
李无德三十几岁，看着像个青年，温文尔雅，但两鬓却有了些许白霜，他拉着少女的袖子指着野湖中心叨叨。
“春花儿你看，天书顶一共有四处洞府入口，想当年也是这个季节，我自湖中出顶。”
“别炫耀了，好汉不提当年勇，老实交代，你赠那白虎一方青布，却不赠裹足之物是为何？”
少女一句话问得李无德有些忍俊不禁，满脸奸诈笑意：“你也知道，我们一路上来钱财紧……”
“少跟我说钱财紧缺，明明还很富余。”
“好吧，我家春花儿果然聪慧，可是聪明的女人可不太招人爱哦，你以后要装装傻，不然以后没人娶……”
“闭嘴。”
叫做春花儿的少女狠狠一瞪，再次打断李无德碎碎念道：“别岔开话题，你有什么阴谋诡计快点说。”
“阴谋诡计算不上呀，充其量算个小手段，那小道士钱三祖年纪轻轻，但道心稳固坚不可摧，可他那头伴生白虎就另当别论了，道心不固，兽性未除，所以我就利用利用，准备靠它入顶呢。”
春花儿冷笑一声，略带讽意道：“青布遮体不遮足，我们一路北上，早有听闻这附近恶虎食人时有发生。”
负琴的女子走至两人身侧，女子气质出尘，那张脸似乎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变过。
琴女侧首对李无德道：“也就是说你想留住的既不是这钱三祖，也不是那个即将下山的郑子初？”
“我一开始就只打算留下那头伴生白虎，钱三祖和郑子初我哪留得住？”
李无德摇摇头，自嘲道：“道心可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男子这句话似乎不是对身侧两个女子所说，而是对自己，或是对这野湖湖面，这北楚深山，山内秘境，对那天书顶。
“这可不像是回家的感觉啊……”
朝凤枪自仙陆崩塌后也不再群鸟来迎，似乎是失了势，北楚深山鸟兽无数，如今也就只有零碎几只山雀在长枪周围上下低鸣，那枪头枪身仿佛与周围融为一体，浑然天成，像是一棵蛰伏此地多年的老树，鸟儿甚喜之。
天边那夕阳一抹，甚是落寞，廖重吾一声长叹，他想到了明仁崖，腰间悬壶提起，仰头就往口中注入。
……
钱三祖垂首，小手捧着的那小葫芦中清流已尽，他使劲晃了晃，继而翻倒葫芦。
果真一滴不剩。
那晚霞依然落幕在即，天色越来越暗，小道士拍了拍脑袋，后悔道：“钱三祖啊钱三祖，师父教五行律的时候不好好学，现在水律不会施展，又忘了在湖边打水……”
青布之下一坨庞然大物低声吼着，戳了两个圆洞的头部顶了小道士一下，似乎在嘲笑。
“你还敢笑话我，若不是你一张大嘴巴喝了我大半葫芦，我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遥遥看了一眼远处即将落下的夜幕，山峦起伏，山鸟归林，小道士似乎是解了气：“还好我火律在行，今晚就在这儿休息休息吧。”
他随手将身上阳鱼服褪下，叠放在白虎腰背，只着黑色襟衣。
披着青布的白虎习惯成自然，它飞扑至木，张牙舞爪，一会儿便聚成一堆草木枯枝。
钱三祖一双小手伸出于胸前，画出法卦，手捏术决，口中念念有词道：“天有五行，分时化育，以成万物，朱雀借道，离火不绝，夏炎灼灼，南巳午未……”
火律叨叨，一束火光在小道士指尖绽放。
“火律之三，予木生炎。”
束火入柴，焦裂崩烧之声不绝于耳，却源源不断地滋生暖意，柔化林间夜幕中的寒凉。
白虎盘身卧下，钱三祖恰好躺进硕虎腹前，虎首轻轻搭在他的肩头，几个呼吸后鼾声低抚。
“我要是有师兄的道行就好了……”
云上之峰星辰点缀，月色明亮清透。
檐牙楼宇内道家歌诀不曾断过，又往里推行百丈，有一山崖崖壁嵌入宽楼，此楼甚为清净。
楼内一殿堂，堂中灯火摇曳，焚香缕缕。
太乙神像金身代玉，像前蒲团端坐一乌发青年，他身着阳鱼服，领口却多了一条赤色纹路，腰际也多了一根锦带，上绘日月星辰，金光粼粼。
赤领金带，乃是天书顶‘绝冠’之人，青年一辈至强。
青年闭目，手掐法诀，那焚香烟缕顺梁向上，微微拂过他的面容。
只见此人面如冠玉丰神俊朗，眉似长刃，棱角分明，薄唇轻抿，活脱脱一副冷相。
良久，似乎听到入楼脚步，青年缓缓睁开双眸。
“子初，鬼佬出徒，天书下界可有一战，为师已派三祖下山试试深浅，一月后，你去把仙门玉笺带回来。”
青年起身，望向空无一人的门外，轻声道：“师父的寻空投声术果然已是炉火纯青，脚步都能投声于此。”
“那山里红似乎还从八屠山带出了一把剑，摹王七剑之一的阔澜剑，此剑也与我天书五行素有渊源，一并带回吧。”
听到师父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青年颔首，平静道：“子初领命。”
郑珣说完，独自走出了殿内，步落山崖一侧，夜朗星希之下，轻轻吸气吐纳。
他缓缓走着，顺着崖边长廊，一步一步，身形虚幻忽快忽慢，却又给人一种自然感觉，原来是一种步法提纵之术。
“出红尘，入红尘。”
“这一次，或许我该去西齐看一看，也许再过几年，我连那座城池的名字都会忘记。”
“情比金坚么，不过如此而已，生死刹那间，人生本就苦短，拘泥于此，固步自封何等可笑？”
面容平静地青年自言自语，途中他一步落空，步法出了一丝差错，但并不影响他徒步跃过长长的崖壁，原来他早就走出了长廊，脚尖点在倾斜的岩壁上，脚下就是百丈深渊，他依旧在走。
步错之时，郑珣心中出现了一丝波澜，瞬息又恢复平静。
青年一双眸子里蕴含着纯粹的道意，好似一口老井，古井无波，却又深邃可怕。
“果真，这世间，还是道佛明理。”
郑珣伫立，身形固定在崖壁终末，身边是丛丛僵松，他仰头叹了一声，单手伸出，手掐术决，思绪流转，口诀倏尔心中念，到了嘴边唯有术名。
“木律之六，草木皆兵。”
身侧僵松突然扭动，像是一只只手臂托举着青年不断向上，翠绿之色柔光莹莹。
“山里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