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间，林生觉得自己武学修为在八屠山外门中规中矩，十六岁时便是五品剑客，那年飞剑掠空，内门山里红像是凭空出现，他在习剑时常来找自己和魏海戎。

林生记得山里红曾说，自己的剑道与八屠山剑意几乎是背道而驰，取义于梁国反手剑，但又隐隐有自成一派的势头，对敌之时往往能出其不意，所以五品是表面，实战起来四品出头也不为过。

至此之后林生就经常纠结于自己的修为到底是几品。

也许有三品，或许能救下魏海戎呢？

“不自量力。”

左丘冷眼嘲讽一声，随之大袖一甩想要将林生拍飞，怎知那少年身形在半空扭转，接着腰腹之力反手把长剑掷出。

那剑冲向手臂，看似平平无奇，但左丘竟从中感到一丝沙场千军之势，眉头一皱，这么一个高手居然把魏海戎弃下，闪身躲开了这一剑。

被丢下的魏海戎咳嗽了几声，看着已经插在地面的准洋剑默不作声。

栽倒在地灰头土脸的林生此刻也支起身子，他的胸腔这会儿咚咚作响，气血翻涌，一是因为左丘掌风刚猛，二是侥幸躲过一劫的激动。

反观左丘，这位大秦二把手的目光漂浮不定，脸上的戏谑和讽意收敛了几分，恢复了平静。

周围无论是武巡卫还是八屠弟子，都无法猜透他在想什么。

武巡卫深知左丘大人修为深不可测，按理说并不会这样收手放过魏海戎，而八屠弟子也尽是茫然，林生的修为放在外门也不出众，虽然他胆识不错，但也不至于让这几乎稳操胜券的大秦宰相退开。

良久，只见左丘轻轻整理了一下衣着，负手道：“方才只是切磋，如今本官想清楚了，我再给你们八屠山一个机会，愿不愿意归入大秦，效力朝堂。”

见一众八屠弟子不出声，左丘冷笑，再次施压：“螭龙南下，三十里一亭，不出半日，千骑围山，不过一日，万军至境，你们八屠山挡不住，也撤不了，眼下除了答应依附大秦外，你们别无选择。”

平复气血的林生扶着魏海戎回到了弟子队伍里，许酥风站在山门最前，身子微微发颤，他一个外门监管，哪里有决定的权力，这里站着的人，魏海戎的权限是最大的，但他也不能代表八屠山。

长老闭关，掌门游历，眼下的八屠山没有一个人能做主，这左丘来得真是时候，什么斗笠匣仆，什么乌潭秘籍，只有对八屠山的谋算而已。

许酥风此刻甚至有些责怪那个背着剑匣的男子，那个叫做刘原的男人，为什么要躲到八屠山来，这就算了，还要引来这个如今九州掌握生杀大权，一肚子阴险诡计的左丘。

左丘仰头，眯眼看向太阳，随后一瘸一拐，走入了轿子里。

坐定，男子又回到只露出下巴的位置，沉声道：“你们还有一刻钟的时间考虑。”

许酥风咬牙，吩咐身边的一名弟子道：“去喊闭关长老！”

“可是……”

“生死存亡，一切责罚由我一人承担。”

轿子里的男人闭目，他想要的确实是刘原，刘原和温轲的关系天下皆知，九州江湖都觉得拿下了刘原，也就拥有了乌潭绝学，但他左丘不是为了什么乌潭绝学，他要的是刘原的命，所有和温轲交好之人的命。

捏着手中的金玉小牌，左丘睁开眼，垂眸。

红夜与薛白寂一战，他早就得到了消息，他知道红夜也想要杀温轲，也明白为什么红夜又要去为温轲报仇。

督查司千里追寻，也未曾得到战后红夜的一点消息，他想要得到红夜，一如当年所有乌潭男弟子。

山里红到底是不是温轲，左丘觉得不可能，因为他和红夜都很了解温轲的性子，温轲这样的人，不可能默默无闻沉寂下去，他就算败给了薛白寂，也会想方设法再回来，直到成为天下第一为止。

虽然这个山里红带着面具，虽然他和高云兰一同去了桑海城，见了薛白寂。

但也正是因为山里红心平气和见了薛白寂，左丘才将他是温轲的猜测抛除了，红夜和温轲是什么关系？

左丘对山里红的观感并不好，从雍城传来的消息看，这个神秘剑客是个颇有抱负之人，他想要在秦国掀起一阵狂风，并且已经得到了南阳侯的青睐，武巡卫曾提及或能让他归入督查司任职，但左丘对于这个名字有些抗拒，甚至憎恨。

话说回来，这个江湖让左丘很难下手，大秦统一了九州，但却没有统一江湖，左丘的眼界比所谓的秦皇陛下高远得多，世俗的权力又怎能满足于他。对于左丘而言，江湖代表了很多，天书顶摸都没摸到，乌潭的入口不知所踪，天下又有多少秘境？多少隐藏门派？

在秦皇眼中，江湖就是舞刀弄剑，匹夫之力，但左丘很清楚，江湖不仅是江湖，有鱼虾成群，亦有蛟龙蛰伏。

若是朝堂是一座大山，江湖便是山外河海，它包围着山丘，影响着山脉。

只有将山海皆纳入掌中，才算真正的一统天下，上武不再的世间，让左丘有了这种可能性。

八屠山，就是一次计划上的试炼，它立于山间，并非秘境，但剑道称尊，是左丘最好的选择，消灭这头江湖中的剑道龙蛇，那修剑鱼虾，便会不攻自破。

男子咧嘴一笑，林生的那一剑，让他突然发现，比起杀伐消灭，掌控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退。”

轿中端坐的左丘思绪流转，突然，天际传来玄之又玄的一字。

这一声洞穿了左丘的思绪。

音如垂暮，却又苍劲有力，响彻天地。

螭龙铁骑黑旗摇曳，那贯通天地的声音似乎来自天穹，又仿佛起于群山。

正在奔向长老闭关之处的弟子闻声驻足，他眼下正处于剑冢附近，他敢打包票，那声音绝对是从剑冢飞入云间的。

左丘自轿中步出，一脸凝重，他眼睛顺着山门向后望去，周围尚有一字余音，隔空传声这门功夫很多江湖门派都有，无非气运丹田，是内力发声的小技巧，声音高低远近取决于发声者的内功修为。

这声主，功力不弱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