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0年5月14日,卢循大军进抵淮口,东晋琅邪王司马德文担任皇城防卫军区司令长官,驻扎在中堂殿亭,刘裕亲自率军驻守石头城,其余将领也各司其职,严格遵守命令,执行各自的任务。
就在大家紧张备战的时候,刘裕发现长江边上突然涌现大批百姓,正向江心的变民集团眺望。
“奇怪,他们不是应该害怕才对吗?”刘裕问向身边的军事参议官张劭。
张劭回说:“如果你还没有回来,大家奔走逃命都来不及,怎么敢站在那里看热闹,现在大家都知道你在京城坐镇,心里也就有底了,瞧这模样,哪还有半分惧意,分明把接下来的战争当成舞台戏了。”
刘裕恍然,对前途更有信心,经过冷静分析,对左右的将领说:“盗贼如果从新亭一直向前推进,锋芒不可阻挡,我们不妨暂时躲开,再图决战,但那样的话,谁胜谁负,就难以预料了;如果他们停泊到西岸,那可是一条死路,活捉卢循将易如反掌。”
将士们多数不懂兵法,听刘裕那么胸有成竹,虽不知是否靠谱,但心情果然舒坦了些,暗暗祈祷卢循的军队赶紧到西岸去吧。
刘裕虽然料到了未来的两条路,但也仅限于此,并不能干预敌人的战术,只能拼拼运气,运气好就皆大欢喜,运气不好,就只能认栽,结果如何,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因此这场决战的主动权完全落在卢循手上,接下来便到了他做选择的时刻,究竟选择哪条路线,将直接决定双方的命运。
徐道覆瞧出了眼下的两种可能,竭力请求在通往新亭的白石,焚毁战舰,然后全军登陆,数道并进,攻击刘裕。
然而卢循却不肯冒险,料定刘裕诡计多端,除非有十足的把握,不然绝不能用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于是对徐道覆说:“我们的大军还没有到,孟昶就吓得自杀,以大势分析,对方就在最近几天,内部一定会发生变化,我们不妨坐等他们爆发内乱,然后必能一击制胜。
现在如果把胜负决定于一次会战上,根本没有绝对的把握一定能取胜,而即使取胜,我们也一定付出惨重的代价。
综合来看,不如先按兵不动,再做打算。”
徐道覆一时语塞,对于卢循的分析实在是无力吐槽,卢循吧啦吧啦一大堆,其实只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怂。
卢循虽没承认,但他对刘裕有着发自肺腑的恐惧,程度之深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之前孙恩作乱时,卢循就有参与其中,深知刘裕的手段,不但作战勇猛,颇有谋略,而且心狠手辣,对敌人绝不手软,碰上这样的对手,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花些时间潜心修炼成大神级的人物,然后在客观条件形成绝对优势时,再行出击。
这个方法若是嫌麻烦,还有一个就是远远躲开。
卢循显然不认为自己是大神,于是准备选第二条路。
但徐道覆其实已清楚告诉卢循,第三条路更有效果。
所谓不死不生,没有必死的勇气,如何铸就必生的辉煌?古时的破釜沉舟和背水一战,都是运用这一谋略的典型。
而且卢循相比前辈们来说,有个更为明显的优势,那就是兵力远比敌人更加壮大——本身已有优势,再让士卒们都爆发小宇宙,刘裕就算有三头六臂九条命,终究也难逃一死。
可惜卢循始终不敢迈出这一步,寄希望于敌人自己崩溃,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古往今来能做到不战就屈人之兵,能有几人。先不说卢循有没有这样的资质,刘裕首先就不是那种不战就屈服的怂包,就算战场上就剩他自己,也必定会血战到底,这样的人如何让他跪地求饶?
徐道覆没有继续坚持自己的提议,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有多卖力,卢循都一定不敢动手,白白浪费感情。
从卢循的营帐里出来,徐道覆仰天长叹:“我终于受卢公牵连,事情一定不会成功,假如得遇一位魄力十足的英雄人物,纵横驰骋,南征北战,何愁天下不平!”
刘裕倒是符合徐道覆的要求,可惜他们是誓不两立的敌人,不然倒真的能蹭出不少火花。
就在徐卢二人密商大计的时候,刘裕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长江上的变化,他固然有信心,但敌人的部署仍旧不容忽视,因为那将直接决定战场的形势。
所以当徐道覆把手下的舰艇驶向新亭方向时,刘裕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回头看看左右将领,脸色大变。
但很快卢循下令全军停靠西岸待命,徐道覆的船舰也跟着回航停泊到蔡洲,刘裕终于松了一口气,号召各路兵马全部转向石头城集合。
不过变民集团确实庞大,不管卢循采取何种方略,这都是不争的事实,刘裕恐怕遭到突袭,于是采用虞丘进的建议,砍伐树木,把石头城和淮口全都用木栅封锁,然后修理越城,又兴筑查浦、药园、建尉三个堡寨,分别派军驻防,以策万全。
就在大战行将爆发之时,逃亡的刘毅几经辗转,终于抵达京城,并上疏请求严惩。
刘裕当然不会做出落井下石的事,起码不能在表面上这么干,于是在军中对刘毅好一番慰问勉励,并让他担任全国各军区总司令长官部留守总监。
刘毅经过这些日子的洗礼,心性已不再那么敏感,强迫自己不去猜测刘裕的别有用心,只是一味地上疏请求贬谪降罪。
刘裕没有办法,只得以安帝的名义正良皇帝下诏贬刘毅为后将军。
插曲过后,大战如期而至。
卢循在淮口以南的沿岸布置伏兵,让老弱将士的船舰攻击白石,声称大军将在白石登陆作战。
刘裕一眼便看穿了卢循的把戏,让军事参议官沈林子、徐赤特,驻防长江南岸,切断通往查浦的道路,并严格规定,只可死守不可应战,刘裕则联合刘毅、诸葛长民,率军从石头城北上抵抗。
沈林子进言道:“妖贼这样宣传,虽不一定这样干,但也应该严加防备。”
刘裕满不在乎地说:“石头城地势险要,淮口工事坚固,留你在那里,足可以守住。”
沈林子听完,心里美滋滋的,瞬间感觉自己肩负起了神圣的使命。
刘裕三言两语就能把部属哄得团团转,功力何等深厚,不服不行。
当然刘裕这种安排也是有一定考量的,沈林子的父亲沈穆夫曾投靠孙恩,后来孙恩覆灭,沈家一直想要雪耻,如今正是表现的大好机会。
5月29日,卢循纵火焚烧查浦,挺进到张侯桥,徐赤特打算迎战,沈林子劝阻说:“妖贼扬言要攻击白石,却不断攻击我们,可看出他的用心,我们人少,他们人多,应该坚守阵地,等待大军救援。”
徐赤特不同意,硬要率军出击,结果被变民的埋伏部队击败,乘坐一艘小艇,逃往秦淮河北岸去了。
沈林子又气又恨,本来守军就少,又被这货葬送一部分,压力更大了,只得和将军刘钟,据守在木栅工事,竭尽全力作战,就算战死,也绝不辜负刘裕的信任。
好在他并没死,还有的是机会报告知遇之恩,朱龄石很快率领援军抵达,变民被迫向后撤退。
虽然白石基地化险为夷,但刘裕还是很生气,他最痛恨不听话的下属,不顾敌人的压力,派人捉拿徐赤特归案,砍下脑袋示众,然后才南下渡秦淮河,筑垒布阵。
经过几轮的会战,刘裕并没占到便宜,但建康也不至于很快沦陷,变民集团在建康附近各郡县抢夺不到粮秣,倒是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纠结一番,卢循终于决定先行撤退,对徐道覆说:“咱们的军队已经疲惫不堪,不如先回寻阳,全力攻取荆州,掌握天下三分之二的疆域,以后再慢慢与建康较量。”
徐道覆无言以对,心里一万只***飘过,若是直捣建康,刘裕的人头只怕都已挂在朱雀桥上了。
卢循看出姐夫不怎么愉快,也知道是因为什么,气氛略显尴尬,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赶紧逃命要紧。
7月10日,卢循开始带头撤退,从蔡洲西上,回军寻阳,留下他的大将范崇民,率五千人,驻守南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