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长安后,朱龄石前往投奔东晋龙骧将军王敬先。
王敬先正在曹公垒驻防,朱超石已到蒲阪,得知朱龄石的消息,也前往会回,于是朱家兄弟和王敬先三人一同据守曹公垒。
胡夏前将军赫连昌奉命追击朱龄石,对曹公垒展开疯狂的进攻,后来效果不佳,便切断曹公垒的水源,实施围困。
晋军无水可饮,渐渐无法作战,城堡眼看就要陷落,朱龄石对朱超石说:“今天败局已定,兄弟都死在异乡,父母将何等伤心,你想办法尽量从小路逃出去,好好奉养父母,我死而无憾了!”
朱超石拉着哥哥的手,悲从中来,凄然说道:“人谁能不死,怎么忍心把你遗弃在这里,而单独逃走!”执意不肯独活。
很快夏军攻入,朱龄石兄弟俩和王敬先,以及右将军府军事参议官刘钦之,全被生擒,押回长安。刘钦之是刘穆之的堂侄。
这一次,赫连勃勃为了避免自取其辱,也不再进行招降,毫不含糊地把他们全都斩首。
连同之前的王镇恶、沈田子、王修、傅弘之等人,刘裕虽消灭后秦,但关中得而复失,还折损了这么多名将,个中感受当是极其苦涩吧。
从刘裕多年来的作为可知,他在篡位称帝之后,也许仍不免会对身边的功臣下手,但此时毕竟正是仰仗这些人的时候,失之可惜。
得知青泥关大败之后,刘裕固然气愤,但主要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因为一时也不知道刘义真的生死,慌乱之下准备动员大军再度出征。
高级咨询官谢晦赶紧劝他,说:“士卒本已疲惫不堪,现在受前线败仗的影响,士气也受到损耗,请务必等到时机成熟了再做打算。”
刘裕坚决不理,祭祀部长郑鲜之也上疏劝说:“夏国听到殿下亲自讨伐,一定会全力把守潼关,如果直接攻击,恐怕不易攻克,如果殿下停留在洛阳,则又何必亲征?
而且更重要的是,夏虏虽然如愿以偿,但他们并不敢越过陕城,为什么?还不是畏惧你的威名。如果我们推进到洛阳,即行班师,夏虏看破我们的实力,一定产生东下较量的野心,反而增加边疆的灾难。
何况大军出征,内患很多,从前征讨司马休之,盗匪袭击冶亭,去年北讨秦国,广州陷落,过去的例证,是未来的借鉴,不可不察。
现在各州发生大水灾,人民缺少粮食,三吴盗匪遍地,攻陷许多县城,多由于反抗兵役差役而起。
长江以南的士大夫和普通小民,都伸长脖子盼望等待殿下的归来,忽然听说又要北伐,既不了解内情,又不知道班师日期,恐怕后方忧患会在心腹重地发生。
如果担心西方的夏虏,可能危害河洛,最好与魏国结盟,与魏国和解友好,则河南自然平定,河南平静,济水泗水自然也宣告平静。”
早在417年8月,东晋广州督导官谢欣逝世,徐道覆的小弟徐道期趁着刘裕北伐的机会,纠集了昔日的部众,起兵进攻始兴,但很快被始兴郡长刘谦之平定,徐道期也遭斩首。安帝不久便下诏任命刘谦之为新任广州督导官。
虽然此事并未引起轩然大波,但足以说明把主力大军调到国外的恶劣影响,万一民间有强势力量突然崛起,对于刘裕集团的伤害还是很大的,甚至有可能在国内再掀新一轮的血拼。
郑鲜之另辟蹊径,也一针见血,分析起来头头是道,刘裕一时无法反驳,但仍不死心,恰好就在这时,段宏派人送来消息,刘义真很快就能抵达建康。
刘裕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终于下令停止出征,只不过儿子的命虽然抢不了回来,那么多将士可都战死沙场了,当登上彭城城楼,向西眺望,忍不住感慨万千,老泪横流,把刘义真贬为建威将军、司州督导官。
段宏因为救主的功劳,被任命为宋国禁宫侍从长,兼太子宫右翼卫队司令。
宋国即刘裕的采邑区,就在刘裕的老家彭城及周边郡县,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有古宋国,刘裕的宋公算是沿袭传统。
418年6月,关中危局爆发之前,志得意满的刘裕终究还是接受了相国、宋公、九锡的任命和封赐。
虽然他早已是东晋的老大,但晋封宋公更加让其地位尊贵不可侵犯,而且借着这一机会,开始慢慢从公爵向皇帝过渡。
格局确定之后,刘裕立即着手封国各项建设,为将来篡位做准备:
下令赦免宋国死罪以下的犯人;
尊称继母萧文寿为太妃;
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部参谋主任孔靖,担任中央政府最高行政长官,主持官员的任免和升迁调补;
主任参谋傅亮、蔡廊都担任侍中;
谢晦担任首府西区卫戍司令官;
右秘书长郑鲜之担任祭祀部长;
初级军事参议官殷景仁担任皇家图书管理官;
其他文武百官的官名和职权都比照晋国编制。
孔靖是孔愉的孙子,傅亮是傅咸的孙子,蔡廊是蔡谟的曾孙,殷景仁是殷融的曾孙,郑鲜之是郑浑的玄孙。
刘裕的出现确实对东晋的士族政治造成了极大的重创,他带领一帮寒族把士家大族踩在脚底,东晋的一批老牌名门望族全都闻之色变,尤其在刘裕刚出道的那几年,寒族掌握了权柄,望族胆战心惊且分崩离析。
但从他左右的心腹重臣和此时的一系列任命,不难发现当刘裕这个寒族终于修练成东晋第一望族,想要维护自身统治,终于还是要向士族政治低头,集团建设上还是大批起用名门势力。
这是必然的现象,因为名门资源丰富,条件丰厚,无论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寒门有时会打破常规,其实并不是消灭了士族政治,而是他们及时把握机遇,经过不懈努力,终于挤身到士族之中,对其进行洗牌,但本质是不变的,大方向和规矩是一样一样的,只是一个循环中止,开始另一个循环。
一个家族昌盛的周期有限,从没有经久不衰的家族存在,好一点的也无非是上下波动着前进,没有永远上升,更没有永远高高在上。
名门望族掌握国家权柄,占据国家几乎所有福利位置,是历史和社会的选择,是必然,这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社会要想进步,总不能指望一堆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人,根本不值得寒门人士羡慕嫉妒。
有本事的人都当刘裕了,没本事的人才整天叫嚣不公平、不合理,然后又不得不接受残酷冰冷的现实。
游戏规则如此,唯一的问题只是士族政治的弊端,当积累到一定程度,社会不堪承受,因此出现打破游戏规则的人,但当他掌握了游戏中的乐趣,终于也会接受既有的规则。
弊端固然是不能避免,从司马炎称帝至今,其实诠释得很清楚明白,但不得不承认,好处其实更多。
起码能保证局面稳定,寒门忙着吃饭,名门已衣食无忧,不干点大事,难道非得杀人取乐吗?(当寒门被逼到一定程度,倒是靠杀名门取乐。)
再者所有名门都是从寒门一步步发展起来的,他们付出了数倍的努力才换来了丰厚的回报,然后才有“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局面,正应了那句“一份耕耘、一份收获”的老话,用时下流行的话说就是“没毛病”。
而最大的好处还体现在名门望族之中更容易出人才,虽然寒门之中也有人才,但他们吃饭都成问题,你能期望他们做出什么大事来?
当然刘裕是做到了,但这并不稀奇,也不能否定现有的规律,因为类似的人,每个时期都会蹦哒出来一个,具体哪个人,是偶然,但总能有一个人,是必然,因为到了士族政治的一个临界点,循环周期结束,只能开始另一个循环,一圈牌打完了,当然不免重新洗牌,因为洗完牌还得继续玩,至于新一局的规则,除了赌注变化和微小的调节,你觉得会有多大改变?
古往今来,任何改革都只是试图延长自身的循环周期,并不是彻底的改变,因为彻底改变是要破旧立新的,旧人绝不允许被新人替代,所以永远不会欣然主动地向新人屈膝,偶尔献殷勤,非奸即盗,偶尔被打脸,那是到了被迫屈膝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