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仲德的军事行动规模并不大,但意义深远,起码表明了刘宋的态度,而刘义隆不久便趁着北魏使节返国的机会,还特别带口信给拓跋焘,这样说道:“你应该赶快把黄河以南的土地归还,如果执意不肯,我们的将军只好竭尽全力!”
拓跋焘听到这项报告,不禁失声大笑,对高级官员说:“这个龟鳖小儿,他自顾尚且不暇,还能有什么作为!但如果不先消灭蠕蠕,难免会腹背受敌,那可不是良策,我决定趁着南方还没什么威胁的时候,先进行北伐。”
但官员们几乎一致表示反对,只有崔浩支持。
拓跋焘于是让崔浩与其他官员进行一场激烈的辩论,最终当然是能言善辩的崔浩胜出。
但三公部长级官员都对崔浩颇有微词,有人就当面抱怨说:“南方盗寇在我们背后虎视眈眈,把他们抛在一旁,却去北伐,如果蠕蠕再像从前那样逃得无影无踪,我们大军前进没有收获,后方又有强大的盗寇,那将怎么办?”
蠕蠕是拓跋焘给柔然起的外号,拓跋焘很擅长这种事,他还给赫连勃**过一个赫连屈孑的称号,都是贬义词。
崔浩有皇帝撑腰,当然没有露怯,面对群臣的质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各个击破,详细解释了北伐的成功条件和势在必行:“如果不能先攻破蠕蠕,就没有能力处理南方的盗寇!
他们自从得知咱们攻克统万,已经开始恐惧,所以扬言出动军队,保卫淮河以北的疆土,但我敢保证我们北伐凯旋的时候,他们连动静都不会有。
而且他们是步兵,我们是骑兵,他们能北上,我们也能南下,他们已累得要死,我们却没有多大疲惫。何况南北风俗迥异,我们即便把黄河以南让给他们,他们也守不住,当年刘裕何其威风,留下爱子镇守长安,配属优秀将领和精良部队数万人,最后仍落得个全军覆没,民间哭号之声,今天仍未平息。现在的刘主隆,无论君臣,都不能和刘裕时代相比,而我们的皇上英明神武,我们的部队人强马壮,他们如果攻击,就像小牛小马搏斗虎狼一样,有什么可畏惧!
蠕蠕的情形则不同,仗恃距离遥远,一直认为我们没有力量控制他们,所以防备早已松懈,夏天把部众解散,到各处逐水放牧,秋季以后才重新集结,背后是寒冷荒原,所以经常南下到温暖地事实掠夺,而今正是他们毫无防备的时候,一看到飞扬尘沙,就会大为震骇,四散而逃,但很快就能重新聚集,我们可以将其一举歼灭!
短时间的辛劳换来长久和平,机会何其难得!
最大的忧虑是皇上没有这种决心,既有这种决心,为何要加以阻挠?”
群臣顿时默然以对,拓跋焘大为欢喜,正式下达了北伐的命令,在平城召开了隆重的战前动员大会。
崔浩的师傅寇谦之,事后问崔浩:“真的能制服蠕蠕吗?”
崔浩胸有成竹地说:“一定可以!但只恐怕将领们目光如豆,没有远见,顾虑太多,不肯乘胜追击,沈入敌土,以致不能取得彻底的胜利。”
4月29日,拓跋焘让北平王长孙嵩和广陵公楼伏连,负责留守京师,然后向东取道黑山,派平阳王长孙翰,从西方直指大娥山,约定在柔然的王庭会师。
柔然经过多年的发展变迁,也不是完全游牧了,学着南方的政权尝试建立了临时性的都城,也即王庭。
但这个都城显然比不了平城、建康,不但规模小,而且防御能力也低得多。
5月16日,拓跋焘推进到漠南,下令全军抛弃辎重,然后亲率轻骑兵,各配备一匹副马,向柔然发起突袭。
郁久闾大檀果真没有戒备,人民满布原野,正在安静地放牧,突然发现敌军,惊慌之下四散而逃,大檀也焚毁房屋,向西逃去。
大檀的弟弟郁久闾匹黎先,奉命防守东方疆土,听说魏军入侵,于是领兵西上,准备和大檀会师御敌,中途却和长孙嵩遭遇,大败而回,酋长、总监等高级官员数百人遇害。
而大檀逃亡后,柔然各部落四分五裂,纷纷躲到荒山深谷,家畜在原野散布,也没人敢出来照顾。
拓跋焘派军队展开四处搜索,东西五千里,南北三千里,俘虏斩杀无数。
更北面的高车部落也趁火打劫,深入柔然汗国的心脏地带,大肆烧杀淫掠,柔然各部落人民被迫投降北魏的有三十多万蓬帐,战利品堆积如山。
拓跋焘准备沿弱水前进,在涿邪山扎营,彻底把柔然荡平,但将领们恐怕继续深入,可能会遇到麻烦,一致劝止,寇谦之便把崔浩临行前的话告诉他,可拓跋焘内心深处已经很满意当下的成果,不想再冒险,便于7月班师。
这次北伐顺利之极,不但没有出现刘宋的侵扰,柔然也基本上没有大的反击,完全就是一场大型狩猎。
大军到黑山时,拓跋焘依照等级把战利品赏赐给将士,不久便听到投降的人报告说:“可汗前些时候患病卧床,听到魏军来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仓促之间下令焚烧房舍,率数百人前往南山,人和家畜挤在一起,也没人领导,距离涿邪山只有一百八十里,因魏军没有继续追击,得以慢慢向西逃亡,幸免于难。”
后来凉州的匈奴商人也说:“大军如果再行进两天,柔然汗国就彻底消灭了。”
拓跋焘不禁大为悔恨,可事已至此,毕竟悔之晚矣。
大檀忧愤之下,很快便去世了,儿子郁久闾吴提继位,号为敕连可汗。
8月,拓跋焘抵达漠南时,听说高车部落的东方游牧区紧傍已尼陂,人口和家畜都十分兴盛,距离大军只有一千多里,于是派政府左副行政长官安原等人率骑兵一万,发动袭击,俘获数十万蓬帐的居民,以及马牛羊数十万头。
10月,在柔然国境辗转近半年之后,拓跋焘终于返回平城,把在柔然、高车俘获的居民强迫迁到漠南,东到濡源、西到五原,宽达三千里,让他们耕田畜牧,由政府征收赋税,特任命平原王长孙翰、政府最高行政长官刘絜,安原,以及高级咨询官古弼,共同镇守安抚。
虽没能把柔然彻底剿灭,但有此成绩也着实傲人,最重要的是终于解除了后患,将来可以无所顾忌地在南方开疆拓土。
崔浩更是此战的赢家,拓跋焘因为没听他的劝告,以致没能彻底消灭柔然,所以对他十分钦佩,加上之前的功勋,终于确立了他作为北魏第一谋士的地位。
拓跋焘特别加授崔浩为高级咨询官、特进官、抚军大将军,以表彰其策划之功。
崔浩善于用天文变化来预告未来,常把生铜放到装醋的罐子里,夜晚观察天象,有什么变化就用生铜在纸上记录。
拓跋焘后来经常到崔浩家,询问天象的变化,有时突然驾到,崔浩仓促出来迎接,甚至连官服上的腰带都来不及系,呈献的饭菜筵席,也由于准备时间不足,而显得很粗糙,但拓跋焘总是多少吃一点才回宫,二人关系分外亲密。
拓跋焘还准许崔浩出入自己的寝殿卧室,常常说:“你有高度的才智,学识渊博,事奉我祖父、父亲,忠心耿耿,三世闻名,所以我把你当作最亲信的近臣,你应当竭尽忠心,直言劝谏,不要有任何隐瞒,我有时可能会生气不听你的劝告,但最后仍会深思你的意见。”
柔然和高车部落的酋长们归附的很多,拓跋焘曾指着崔浩,向他们介绍说:“你们看这个人,表面上瘦弱不堪,既拉不开大弓,又拿不动铁矛,但蕴藏在他胸中的韬略智慧,却超过百万大军!
我虽有征伐的志向,却往往不能决断,每次建立大功,都仰仗这位先生的指导。”
酋长们无不点头哈腰,对崔浩大为景仰敬重。
拓跋焘还下令给中央政府各部门:“所有军国大事,你们不能决定的,都应向崔浩请教,然后再实施。”
继石勒的张宾、苻坚的王猛之后,又一个胡人政权的汉人谋士,走上了历史的高台。
但与谦逊的张宾和霸气的王猛不同,崔浩的性格显得更加锋芒毕露,且目无下尘,加上国内政治环境复杂,国君意志不够坚定,所以崔浩最终未能善终,书写了一个大大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