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康打算让同党刘斌担任建康市长,象征性地先向刘义隆报告,说刘斌的家世有多清贫,为人有多努力,但还没说完,刘义隆便给出了答复:“派他做吴郡郡长。”
实际上在这时,刘义隆已几乎摊牌了,但刘义康被骄傲的情绪淹没,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点,后来会稽郡长羊玄保,请求调任建康,刘义康还是想让刘斌上位,再度暗示性极强地报告说:“羊玄保走后,不知道用谁?”
刘义隆本来没有定好人选,被这么一问,脱口而出:“我已用王鸿。”
王鸿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刘义隆宁愿用这样的人,也不同意用刘斌,立场已经万分清晰。
刘义康终于嗅到了一丝危机的气息,然而大祸已经避无可避。
440年5月6日,刘湛的母亲去世,刘湛因此离职,回家守孝。
聪明如刘湛,也已发现了朝局的微妙变化,他预感自己的前途可能不会太光明,如今又面临守孝三年,三年时间可是任何变数都可能产生的,无奈地对身边的人感叹:“今年一定失败,过去只是靠口舌言谈支吾拖延而已,现在事情已发展到尽头,再没有别的希望,灾难就要到来,不会等得太久。”
事实证明人对死亡的预感还是有一定借鉴的,刘义隆已经开始筹划二次血腥屠杀了。
刘湛刚刚回乡时,刘义隆便决定动手,但碰巧皇后袁齐妫因病去世了,刘义隆伤感之余,便把计划推迟到袁皇后入土为安之后的10月。
享年36岁的袁齐妫,是刘义隆的原配正室,也是太子刘劭的母亲,与刘义隆的关系一直很好,夫妻俩从落魄时便相依为命,后来天降皇位,刘义隆平地而起,诱惑增加,但因刘劭的关系,一直对袁皇后十分敬重怜惜。
也正是这个缘故,刘义隆愿意多等四个月,否则,多半会趁着国丧大开杀戒。
当然袁皇后只是让血腥屠杀来的晚了,并不是不再发生,10月初,刘义隆突下狠手,下诏让刘义康进宫,并立即软禁在立法院,让青州督导官杜骥,率军在金銮殿戒严备战,防范非常事变。
就在当天晚上,刘湛在家中被捕,按规定交付司法部审判,但刘义隆很快发布诏书,公布了刘湛的罪行,直接免去了审判的环节,在狱中将其处死,并杀了他的三个儿子,以及党羽刘斌、刘敬文、孔胤秀等八人。
事发突然,这些人根本无从反应,刘义康又凭空“消失”,连个求情的人都找不着。
当然刘义康就算没有被软禁,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政府仓库助理官何默子等五人,也是刘义康的党羽,但地位卑贱,所以相应的罪责也较轻,只被贬逐广州,捡得一命。
刘义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剪去了刘义康的羽翼,然后一副悲伤和遗憾的姿态向刘义康说明了这些人的罪状,以示安抚。
刘义康才不信这个邪,意识到自己即将大难临头,赶紧请求辞职,希望能保全性命。
刘义隆此时倒并没有决心杀他,刘义康即便再嚣张,也毕竟是位高权重的宰相,金枝玉叶的皇弟,贸然杀之,带来的负面影响,可远比诬杀檀道济更加恶劣。
在与殷景仁商量之后,刘义隆最终让大兄弟调任江州督导官,仍保持高级咨询官、最高统帅的旧职,出京镇守豫章。
时任政府副行政长官的殷景仁,卧病在床,长达五年之久,虽没有和刘义隆见过面,但二人一直保持密信联系,有时每天往来数十次,朝廷大事小事,刘义隆都会征求他的意见,旁人丝毫没有发现,殷景仁这个病殃子,居然是皇帝的大秘。
逮捕刘湛那天,殷景仁提前就知道了计划,让人把冠帽衣裳准备妥当。
可是他的家人却不知道这是什么用意,毕竟殷景仁已有五年没有正式出过门了,直到听说刘湛被捕,终于恍然大悟。
事发当晚,刘义隆前往华林园延贤堂召见了殷景仁,殷景仁因脚疾未愈,让人用小椅子抬着进宫入座,刘义隆当面把所有逮捕诛杀等处分,都交给他全权处理。
除了笑到最后的殷景仁,另一个人也获利颇丰,因为这一事件而崭露头角,并逐步掌握权柄,成为国家栋梁。
檀道济生前曾推荐吴兴人沈庆之,说他忠心谨慎,又有军事才能,刘义隆便让他守卫皇城东掖门,但因为和檀道济的关系出现破裂,所以刘义隆对这个农民出身的质朴汉子并没有特别重视,也正因为这个缘故,檀道济被杀时,小人物沈庆之并没有遭到诛连。
不过沈庆之的职务虽小,却也是关系重大,毕竟是把守皇门。
到后来刘湛得意时,就曾有意拉拢沈庆之,对他说:“你留在这个职位上已经很久,如今檀公已经没了,你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前途。”
沈庆之脸色严肃地回说:“我在宫廷服务十年,依照规定自应调职,不敢劳烦你。”
刘湛吃了好大的闭门羹,从那以后也不再与沈庆之啰嗦,而沈庆之因为得罪刘湛集团,也一直没有等到升迁。
俗话说真金不怕火炼,所以年近不惑的沈庆之,终于被檀道济挖掘出来,而经历了一系列的波折,刘义隆也发现了这个貌似落魄的中年男人,实则金玉其中。
逮捕刘湛当晚,刘义隆开宫门召见皇宫的各个守卫军官,沈庆之全副武装而来,在人群中颇为惹眼,刘义隆饶有兴致地问他:“你怎么想到这般装束?”
沈庆之说:“三更半夜召见禁卫军司令,定有急事,不可宽衣大袖。”
刘义隆很是满意,便让他全权负责擒杀刘斌。
能被皇帝记住,日后的仕途自然就顺畅多了。
沈庆之是可怜的,在底层奋斗了大半辈子,并且很有可能在下半辈子也重复那种悲惨生活,而他同时也是幸运的,幸运的是遇到了两个改变自己命运的人,一个人直接把他拉上马,一个人间接把他送上车。
这种遭遇虽不稀奇,但也不是任何人都能拥有,多数人其实还是在自己的轨道上按部就班,遭遇更差点的,像檀道济、刘湛这种,原本有望功德圆满,但因为某些因素,非但事业遭到冰霜,性命竟也搭了进去。
骁骑将军徐湛之,与刘义康的关系很要好,几乎也要步了刘湛的后尘,但他与檀道济、刘湛等人的区别在于,他有个厉害的母亲大人。
刘裕当年落魄时,曾到新洲砍割荻草,所穿补过的布衫棉袄,都是由元配臧爱亲一手缝制的,后来刘裕通过讨伐变民集团而开始春风得意,再也不用穿那些破旧衣服,臧爱亲就把这些衣服交给了女儿刘兴弟,对她说:“后世子孙万一有人骄奢淫逸,就把这些衣服拿给他。”
现在徐湛之命在旦夕,已贵为会稽公主的刘兴弟进宫找到兄弟刘义隆,也不跪下行礼,只是一味放声痛哭,把用绸缎口袋包裹着的破旧衣服扔到刘义隆面前,哭诉:“你们家本来贫贱,这是我娘给你爹做的衣裳,才吃了几天饱饭,就要杀我的儿子!”
刘兴弟虽是刘义隆的姐姐,但年纪却大了一辈,刘义隆平时很敬重这位长公主,此情此景,顿时头大了许多,可又无计可施,只好赦免了徐湛之。
徐湛之是徐逵之的遗孤,当年徐逵之英勇战死,刘兴弟带着孩子守寡至今,也确实有其难处,不怪她动不动就当面哀号。
儿子保全下来之后,刘兴弟深知小兄弟刘义康也终将面临生死危机,于是以答谢的名义,邀请刘义隆到家中作客,准备把这件事也安定下来。
刘义隆确实在短期内没有诛杀兄弟的念头,但也绝不会有刘义康的好果子吃,刘义康虽为江州督导官,但刘义隆特别让征虏将军府军政官萧斌,为刘义康的高级军事参议官、兼豫章郡长,郡内事务不论大小,都由他处理,因此刘义康便成了傀儡,没有半点实权。
这还不算,刘义隆还让龙骧将军萧承之,率军驻防戒备,彻底杜绝刘义康死灰复燃的机会。
接到刘兴弟的邀请后,刘义隆已知这次酒宴并不简单,果不其然,本来十分愉快的宴会上,刘兴弟忽然离开座席,不住地向刘义隆下跪叩头,痛哭流涕。
刘义隆虽思想准备,还是被唬得不轻,赶紧扶她起来,询问缘故。
刘兴弟这才满脸愁容地解释说:“车子(刘义康小名)将来只怕终究不能被陛下所容,今天特地恳请饶他一命。”
刘义隆也跟着掉下眼泪,指着外面的蒋山,说:“不要担心,我如果违背今天的誓言,就等于辜负初宁陵。”
初宁陵是刘裕的墓园,如果辜负初宁陵,也便意味着辜负老爹刘裕。
刘兴弟仍不放心,紧紧盯着刘义隆,刘义隆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终于想到一个极具说服力的办法,当场把正在饮用的酒封存起来,让人送给远在千里外的刘义康,并附一封信说:“我与会稽姐一同饮宴,想起吾弟,把剩下的酒送上。”
刘兴弟终于破涕为笑,宴会也重新恢复和谐,但和谐只是表面的,刘义隆心里可是百感交集,他在想自己的做法到底对不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