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浩惨死的消息传到南方,刘义隆喜形于色,准备立即对北魏用兵。
中央以建康市长徐湛之、政府文官部长江湛为首,地方则以彭城郡长王玄谟为代表,几乎所有人都表示全力支持。
唯独两个人提出了异议。
前不久才和魏军交手的左将军刘康祖,熟悉敌人的情况,认为崔浩之死,完全不足以对北魏造成多大冲击,建议等到明年再着手北伐。
刘义隆倔强得很,坚持说:“北方人民受不了蛮虏的****迫害,抗暴义军不断兴起,如果军事行动延迟一年,对他们的向义之心,是个打击,不可以那么做。”
太子宫的步兵指挥官沈庆之,这两年忙着镇压国内的异族叛乱,名望提升不少,俨然已成了刘宋的一线将领,他也不同意北伐,劝谏说:“我们用步兵,敌人用骑兵,战斗力已不是他们的对手,檀道济曾两度出兵,都没有立功,到彦之发动一次攻击,也遭受挫折。现在考察王玄谟等将领的能力并不超过前两位,军队声威也不如往昔,恐怕大军会再一次招来羞辱。”
刘义隆说:“前两次失败是另有原因的,檀道济不肯全力出击,反而豢养盗匪,以图提高自己身价,到彦之则恰逢眼疾转重,影响了他的谋略和作战。
蛮虏所仰仗的只有一项,那就是马匹。可是今年入夏以来,各地大雨不断,河流畅通无阻,大军乘船北上,蛮虏在碻磝的守军一定逃走,滑台只驻防一小支军队,也很容易夺取,只要收复这两座城池,就可利用敌人积蓄的粮秣,招抚远近人民,虎牢和洛阳迟早也会收回。
等到冬季来临,城池之间互相连接,蛮虏的战马如果胆敢越过黄河南下,立即就会被我们生擒活捉。”
沈庆之仍坚持不要进攻,刘义隆让他与徐湛之等人辩论,沈庆之直接回绝说:“治国就像治家,对于耕田种地,应问农奴,纺纱织布,就问婢女,陛下而今攻击一个强国,却和不知军旅的白面书生讨论,事情怎能成功?”
刘义隆被他的耿直逗笑了,但仍不改初衷,北伐已成定数。
450年7月12日,刘义隆下诏:“蛮虏近来虽受挫折,但禽兽心肠并未改变,近年来,河朔、秦雍一带,汉人戎族纷纷上疏,陈述痛苦,渴望被拯救,秘密结合等候王师,蠕蠕也派使节,从小路南下,远远地表达诚意,誓言互相响应——北伐最好机会就在今天。
现任命宁朔将军王玄谟,率太子宫步兵指挥官沈庆之、镇军将军府高级军事参议官申坦,率水上舰队进入黄河,接受青冀二州督导官萧斌的指挥。
再命太子宫左翼卫队臧质、骁骑将军王方回,直指许昌、洛阳。
徐兖二州督导官、武陵王刘骏,豫州督导官、南平王刘铄,各率自己的部队,分别从东西两方,同时出发,梁南秦北秦三州督导官刘秀之,负责骚扰汧陇,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江夏王刘义恭进驻彭城,担任北伐各路大军总司令。”
第三次南北大战即将全面展开。
拓跋焘再次给刘义隆写信说:“我们两国和好的日子已经很久,想不到你贪心不止,不断引诱我国沿边居民,今年春天我南下视察,顺便看看那些流亡客,驱逐他们回归祖国。
现在听说你主动送上门来,假如你能走到中山、桑乾河,就请随意行止,你来我不迎,你走我不送。
倘若你已厌倦你的国土,不妨来平城定居,我也前往扬州,双方易地而居。
你也50岁的人了,却从没出过大门,虽然你自己会走路,可你的生活经验不过三岁的娃娃,哪里比得起我们生长在马背上的鲜卑人!
没有多余的东西送你,且送猎马12匹,以及毛毡、药材、食物,你远道而来,马力不足,可乘我送的马,水土不服害了病,可吃我送的药。”
这次信的内容明显要比上次温和了许多,但也是绵里藏针,嘲讽的意味更多。
刘义隆已不在乎对方的羞辱,准备以大胜来回应,下令全国动员,亲王、公爵、王妃、公主,以及朝廷所有官员、州长、郡长,和富有居民,都捐出金银绸缎和其他杂物,呈献国库,用以支持北伐大军,又因兵力不足,再征召青冀徐兖豫北兖南兖六个州的所有青年,三五发丁,也可雇人代替出征,扩充兵力,军令到达后,给出十天时间整理行装,沿长江五郡(东海、兰陵、琅邪、东莞、晋陵),在广陵集合,沿淮河三郡(临淮、淮陵、下邳),在盱眙集合,又悬赏招募国内马术精良、健步如飞,或会使武器的壮士加入战场。
不久主管单位上奏:因兵力扩充迅速,军费和军资都不充足。刘义隆再下诏调查京畿、南徐、南兖、江州四州中家产满50万钱的富户,或私财满20万钱的和尚、尼姑,一律强行借贷四分之一,承诺等战事结束就归还。
经过紧锣密鼓的准备,北伐大军终于出动,建武将军府军政官申元吉,率军直指碻磝,青冀二州督导官萧斌,派将军崔猛攻击乐安。
沿途和守城的魏军纷纷望风而逃,萧斌于是和沈庆之进驻碻磝,让王玄谟领军进攻滑台。
只要王玄谟得手,局势倒还真的应了刘义隆的预测,接下来的战事也能轻松很多,然而王玄谟到底让刘义隆失望了。
滑台已深入北魏国土,位置十分重要,王玄谟的任务也非常艰巨,但他显然不是担当此大任的合适人选。
9月,拓跋焘让太子拓跋晃驻军漠南,防备柔然的入侵,又让吴王拓跋余留守平城,同时征调各州郡的青年五万人,分配给各军,然后亲自率军南下,救援滑台,
身为刘宋北伐军的总参谋,王玄谟所带的部队士气旺盛,武器精良,本是一支劲旅,但他在沉寂多年后,终于掌握大权,性情变得异常诡异,刚愎自用、贪得无厌,且动辄杀人立威,以致人心丧尽,军队的战斗力也大打折扣。
初围滑台时,因为城中多半是茅屋,将士们都请求用火箭攻击,王玄谟却说:“那可都是我们的财产啊,为什么要一下子全都烧掉?”
城中的魏军可没有给敌人那么多时间商量,很快就把茅屋撤光,挖地道转入地下,王玄谟由此失去了攻克城池的绝佳机会。
当时黄河洛水一带的居民都向刘宋军队赠送粮秣,手拿武器投奔宋军的大好青年,每天也有好几千人,极大鼓舞了北伐军的士气,王玄谟惊喜之下,却打散了他们原来的组织,而把他们拆散分给自己亲信的将领。
须知这些人多数都是亲戚好友的关系,本就做好并肩作战的准备,却被强行拆散,心里必然很不是滋味,但为了恢复中原,大家忍了。
而王玄谟不思反省,反倒变本加厉,只发给每家一匹布作为酬劳,却让他们每家交出八百个大梨以支持前线的战事,终于彻底失去了人心。
乱世之中,百姓的生活水平能有多高,每家出八百个大梨,简直是天方夜谭。
况且民间百姓选择帮助刘宋,一方面当然是不忘根本,另一方面也是抱着恢复好生活的美好愿景,结果发现还不如老实在北魏统治下生活得踏实,谁又肯做我畏的牺牲呢。
先是士兵离心,后是百姓离德,王玄谟指挥围攻滑台两个多月,却迟迟不能攻克,而魏军主力已经逼近。
这时候部属都请建立车阵,用战车作为屏障,抵御北魏铁骑,然后尽快撤离战场,保存好实力,寻机会再度出击,王玄谟却另有想法,让战车运载粮秣辎重垫后,而让大部队在前头狂奔。
10月7日,拓跋焘抵达枋头,派关内侯、代郡鲜卑人陆真,于深夜暗中穿过刘宋的包围,进入滑台,安抚守城军民,并登城观看宋军的部署,再暗中出城报告拓跋焘。
拓跋焘得知之后,大喜过望,两天后就渡河南下,号称大军一百万,战鼓如雷,向宋军突袭。
王玄谟吓得肝胆俱裂,在前头加速撤退,而后方的战车没有步兵的掩护,很快被魏军俘获,大部队也因赶不上骑兵的速度,被魏军追杀一万多人,王玄谟单人匹马逃得一命,不但丧失全部军资和武器,大部队也几乎全军覆没。
之前王玄谟派出了钟离郡长垣护之,率一百只小艇组成的舰队充当先锋,占领石济,就位于滑台西面120里处,垣护之开始得到拓跋焘追击的消息后,火速让人劝王玄谟发动猛攻,先发制人,信上说:“武皇当年围攻广固,死亡惨重,最后仍然大获全胜,今天我方以逸待劳,局面远比当初有利,务必迅速攻克滑台,然后屠灭城中的魏军,那时就算贼寇主力来袭,也不必过分忧虑了。”
可惜王玄谟拒不接受,甚至连回信都没有,就直接撤退,以至于垣护之一直被蒙在鼓里。
魏军很快俘获了王玄谟的船舰,用铁链连接,横在黄河河心,准备截断垣护之的退路,垣护之顺流而下,本来打算与王玄谟会师反攻,这才知道王玄谟已经败逃,愤恨之下让人用利斧砍断铁链,只得也迅速撤离,魏军因为没有水军,根本无从抵挡,垣护之得以全身而退。
但此战极大地打击了宋军的信心,为这次北伐开了极不利的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