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急败坏的邓琬开始拿敌人的家属开刀了。
北部战场上的重要人物——建康朝廷辅国将军萧道成,对寻阳军造成不小的困扰,其长子萧赜在南康郡赣县当县长,刚好就在寻阳势力范围,邓琬派人发动突然袭击,把萧赜逮捕,暂时投到监狱等候处置。
萧赜有个门客桓康,遭此变故,迅速带人扮成了挑担的苦力,护送萧赜的妻子裴氏和萧赜的两个儿子萧长懋、萧子良,逃到山中避难,然后与萧赜的同族萧欣祖等人,集结门客壮士一百多人,袭击郡城,并成功攻破监狱救出了萧赜。
这些门客多是武林中人,战斗力果然非同凡响。
南康郡长沈肃之本来率大队人马展开追击,萧赜下令门客反击,轻而易举地把沈肃之活捉,萧赜于是自称宁朔将军,就在赣县聚集部众,起兵反抗寻阳政权,与安成郡长刘袭,互相呼应。
邓琬大为愤怒,立即任命中央军事总监殷孚为豫章郡长,督导赣江上游五个郡的兵力防御刘袭。
此时东西的争斗已进入白热化,因为在所有人看来,大局即将迎来安定,所以拼命证明自己的立场。
衡阳郡长王应之聚众起兵,宣布响应建康,袭击湘州总部行政官何慧文所在的长沙。
双方的兵力都算不上雄厚,但却实实打了一场异常血腥惨烈的战役,因为其中牵涉到了一项典故——斗将。
所谓斗将,即两军对垒,先由各自选出的猛将进行pk,然后才开展更大规模的交锋,其实在许多战争中都有出现,但史书记载的并不多。
王应之与何慧文为了提升士气,就毅然选择了单独决斗。
在一众士兵的围观下,王应之砍伤何慧文八处,而何慧文带着浑身的鲜血,奋然砍断了王应之的一只脚,并最后赢得这场pk,把王应之斩首。
广州的始兴人刘嗣祖等人,也占领郡城响应建康朝廷,广州督导官袁昙远,派他的部将李万周前往讨伐,刘嗣祖欺骗李万周说:“寻阳已经陷落,战乱已经停歇,你我以后当是同朝之臣,还争个什么劲。”
李万周信以为真,回奏袁昙远,袁昙远果断痛骂他一顿,责令火速平定叛乱,不然小命不保,李万周一怒之下,回军袭击番禺,生擒袁昙远,将其斩首。
消息传到建康,刘彧十分欢喜,任命李万周为广州总部行政官。
从最初全国响应刘子勋,一直发展到此刻,各地纷纷倒戈,转而支持刘彧,足见天下大势当真没什么定数可言,所有人心和机遇、挑战等等,全都是浮动的,一个人可以平地而起,也可以轰然倒塌,一个团体可以瞬间包揽全局,也可以陡然失掉所有。
青州、广州之外,仇池的氐人们也树起了响应建康的大旗。
武都王杨元和先前把总部设在白水,因为力量微弱,不能维持生存,所以抛弃部众,投奔北魏,杨元和的堂弟杨僧嗣便取而代之,自称武都王,把总部迁到葭芦,等到邓琬气数将尽,立刻表明立场,率氐族各部落切断寻阳政权西上的道路,派人从小路奏报建康朝廷。
刘彧当然还是不免进行一番封赏,任命杨僧嗣为北秦州督导官,正式封其为武都王。
与此同时,建康军与寻阳军仍在浓湖对峙。
双方迟迟不能决出胜负,建康方面龙骧将军张兴世提议说:“盗贼盘据上游,军力强大,地势险要,我们阻止他们前进的力量有余,而消灭他们的力量不足,如果派出数千奇兵,包抄到他们的背后,在险要地方筑城布阵,乘机发动进攻,将使他们腹背受敌,进退两难。敌人上游既被我们切断,粮食供应一定艰难,这是克制盗贼的奇妙策略。钱溪长江两岸,最是狭窄,而又距大军不远,水道曲折湍急,船只经过,必须紧靠岸边,那里又有天然港口,可以停泊,只需千人把守,能挡万人通过,其他要害地方,都不能超过此地。”
沈攸之和吴喜都表示赞成,就在部署作战时,寻阳政权司州督导官庞孟虯,从义阳率军增援据守寿阳的殷琰,建康朝廷辅国将军刘勉派人前来大营求救,声称情况十分紧急。
建安王刘休仁打算派张兴世率军援助刘勉,沈攸之反对说:“庞孟虯的部队,像一群蚂蚁般毫无作为,另行派一位将领,交给他步骑兵数千人,足可以把庞孟虯制服,而张兴世正担负此次决战的重任,是安危成败的关键,决不可临时外调。”
刘休仁于是让段佛荣率军增援刘勉,另选拔战士七千人、轻快小艇二百艘,配给张兴世。
张兴世就带着这二百艘轻装小艇,率领战士们逆流而上。
寻阳政权豫州督导官刘胡听到消息,根本没把张兴世放在眼里,跟身边的人打趣说:“我还不敢越过他们的阵地,夺取京畿,张兴世是什么东西,居然想轻易占领我的上游阵地。”
张兴世年过不惑,名气不大,且出身寒门,刘胡倒也有足够的理由轻视他,但战场上轻敌的后果一向严重,绝非当事人能承担得起。
一天晚上四更,东风忽起,张兴世的船舰全都张满帆,向西鼓浪前进,一路穿过湖口、白水口,再过鹊尾,刘胡这时才意识到眼下的危险,赶紧让胡灵秀率船队沿岸追赶,紧随张兴世的船队前进。
466年7月13日晚上,张兴世停泊景洪浦,胡灵秀也留在景洪浦,静观其变。张兴世胸有成竹,按照计划,暗中派部将黄道标,率七十艘快艇,直航饯溪,建立营寨,到了第二天,亲自率主力再向西挺进,直接进入饯溪新建的营寨。
胡灵秀根本无法阻止,心里越发惊慌,只得回报刘胡,请求支援。
7月15日,刘胡亲自率水陆联军大举攻击饯溪。
张兴世的部属都打算直接迎战,张兴世不准,分析说:“贼寇距离还远,气势旺盛,一旦交锋,定会箭如雨下,气太盛,容易衰弱,箭太多,容易枯竭,我们只需等待,时机成熟之后,定能一击制敌。”让将士们继续加强城防工事。
刘胡不久便接近战场,张兴世让寿寂之、任农夫率武士数百人先行攻击,其余部队随后同时并进,刘胡的军队一路奔波,体力不支,没几个回合便败退下来,阵亡数百人。
此时饯溪营寨还不够坚固,刘休仁担心袁顗回军与刘胡合力对饯溪作二次攻击,打算出兵予以牵制,分散他们的力量,于是让沈攸之和吴喜等人,用皮舰进攻浓湖。
7月16日,刘胡果然率步兵二万人、骑兵一千人,打算再次攻打张兴世,距钱溪只有数十里的时候,袁顗因为浓湖军情紧急,下令让刘胡回军救援,饯溪营寨于是就在这个间隙彻底完工。
刘胡气呼呼地赶到浓湖,派人传播消息说:“饯溪的敌人已经完全消灭,大事已了。”
建康军大为恐惧,沈攸之安抚大家说:“饯溪如果战败,众人中至少会有一个逃亡生还,不可能杀得一个人不剩,必定是他们攻击失利,散布假情报,扰乱军心。”下令军中不准妄动。
就在当天,饯溪的捷报传来,沈攸之把饯溪送来的刘胡士卒的耳朵和鼻子,全都拿给浓湖守军观看,袁顗大为震惊,建康军得以重新恢复活力,于黄昏回军。
接下来一系列战役,几乎全都以建康大胜告终,寻阳方面的山阳郡长程天祚无条件投降,庞孟虯败逃深山,不久死在那里,崔道固被百姓围追堵截,只得向刘彧称臣,地方军阀皇甫道烈等人都向建康投降。
薛安都的儿子薛道标倒是为寻阳扳回一局,领军袭击合肥,成功击斩建康朝廷的汝阴郡长裴季之,但于大局并无影响,丝毫不能掩盖寻阳式微的窘境。
张兴世据守饯溪,让寻阳军的补给和救援工作极难开展,刘胡纠结再三,还是认为应该先夺回饯溪,于是率轻装舰艇四百艘,从鹊头沿长江南岸前进。
然而接连的败仗让他精神压力陡增,走到半路时,忽然对身边的人说:“我自小就习惯陆地作战,基本不懂水战。步兵作战时,我在数万人中间,可是水上交锋,我只有一条小船,单独进击,互相不能照顾,一只船不过30人,我就只在30人中间,这可不是安全之计,我可不当傻瓜。”于是假装害了虐疾,停泊在鹊头,不肯前进,只派龙骧将军陈庆,率舰队三百艘驶向钱溪,吩咐陈庆不要攻击,说:“张兴世这个人我太了解了,你只需远远地盯着他,他自会逃走。”
但这话他自己都信不过,接着就另派将领王起,率一百多艘舰艇,攻击张兴世。
张兴世发动反击,大破王起军,刘胡只得率其余船舰撤回浓湖,对袁顗说:“张兴世的营寨已经筑成,短期内不可能攻克,但也不足为虑,陈庆已经跟南陵、大雷各军,扼住张兴世的上游,我们大营在此,鹊头将领又阻断他的下游,他已掉到我们包围圈中,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眼下败仗不断,袁顗可没那么乐观,没好气地问他:“补给线都被切断了,说什么风凉话?”
刘胡顿时语塞,沉默片刻后,忽然灵机一动,喜道:“他们既能越过我们逆江而上,我们为什么不能越过他们顺江而下?”
袁顗一脸的嫌弃,“你下一个我看看!”
刘胡当即表了表决心,派安北将军府军政官沈仲玉,率一千人徒步前往南陵迎接军粮。
沈仲玉到达南陵后,把三十万斛米都装到船上,加上军饷布匹,有数十只船之多,在船上用木板钉成围墙,打算突围,可是行到贵口,却不敢继续前进,派人绕小路报告刘胡,请派主力部队前来迎接。
另一面的张兴世得到情报,立刻派寿寂之和任农夫等人,率三千人挺进到贵口攻击,沈仲玉不能抵抗,放弃辎重逃回袁顗大营,所有军用物资,全被夺去。
寻阳军受此打击,更无斗志,建康朝廷镇东将军府大营军事参议官刘亮,趁着顺风局面火速向前推进,逼近刘胡军营。
袁顗彻底心灰意冷,叹息说:“盗贼已侵入我们的肝脾,还怎么能活命。”准备在大决战之前提前逃走。
8月24日,刘胡诳骗袁顗说:“请再拨给我步骑兵二万人,到上游夺回饯溪,并运回积存在大雷的余粮,定能挽回局面。”
袁顗本已打算逃走,索性任由刘胡折腾,于是把全部骑兵都配给他,但刘胡当天就抛下袁顗直往梅根,先让薛常宝征集船舰和南陵各军,然后纵火焚烧大雷各城,仓惶逃走。
当天晚上,袁顗发现受到刘胡欺骗,破口大骂:“今年可被这小子害惨啦!”呼唤侍从牵来他的坐骑“飞燕”,扬言要追刘胡回来,实则也乘机逃走。
至此寻阳军彻底崩溃。
第二天,刘休仁在严密戒备下,进入袁顗遗弃的浓湖大营,接受近十万人的归降,同时派沈攸之追捕袁顗。
袁顗一路小跑加大跳,逃到鹊头时碰到了驻军司令薛伯珍,以及薛伯珍所率部众数千人,于是一同向西撤退。
大部队晚上就在山间留宿,袁顗仍然一副指挥官的姿态,下令杀马****,席间对薛伯珍说:“我并不是怕死,只不过打算前往寻阳,在主上面前请罪,然后自刎。”声音异常激昂嘹亮。
尴尬的是,将士们全都沉默以对,静静地看着他表演,全场除了木头在火中撕裂的声音,只剩下袁顗浓重的呼吸。
这感觉很不好,袁顗很快就满头大汗,心里惊慌不已,清了清嗓子,招呼左右侍从把刘子勋赐给的符节拿来,但左右侍从没有人理他,表情都没有变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好像在观赏一场滑稽剧,又像是在看一场无聊的影视节目,更像是端详一块成精的食物。
一夜无话,袁顗终于挨到天亮,当看到初升的太阳,心里还是有几分庆幸,毕竟值此乱局,活下来实属不易。
薛伯珍晚上过的也不踏实,他在纠结一件事,当再次看到袁顗那张虚伪得瑟的脸时,终于下定决心,砍下袁顗的人头,前往钱溪,向建康朝廷带兵官俞湛之投降。
俞湛之当然非常高兴,毫不客气地把薛伯珍斩首,连同薛伯珍送来的袁顗的人头,都作为自己的功劳,呈献建康。
刘胡带着二万人终于逃回寻阳,报告刘子勋说:“袁顗已经投降,全军溃散,只有我率领我的部属,单独逃回,应作紧急措施,决一死战,我暂时驻防湓城,誓死效忠。”于是率舰队沿长江北岸西上,乘夜直往沔口。
说的冠冕堂皇,还是不能改变他逃跑的事实,远离战场,岂是效忠之法。
邓琬虽然愤怒,却也无计可施,紧急召集智囊、立法院立法官褚灵嗣,一同商讨对策,但他们也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除了政府文官部长张悦。
张悦倒是很清楚应该怎么做,派人请邓琬到私宅共商大计。
邓琬既到,张悦说:“当初是第你一个坚持称帝,今天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你有什么办法应对?”
邓琬说:“实在不行,就只好杀掉晋安王,查封仓库,用以赎罪,不求富贵如昔,活命应该不难。”
张悦说:“你难道宁愿出卖殿下,只求自己活命?”
邓琬脸色骤变,还未想好答复,张悦便回头呼唤左右拿酒。
“上酒”却是个行动代号,话音落地,张悦的儿子张洵提着大刀从屏风后面冲了出来,干净利落地砍下邓琬的人头,接着又去逮捕邓琬的儿子,一并诛杀,然后由张悦亲自带着邓琬的人头,乘一小艘艇东下,向刘休仁投降。
建康朝廷宰相府大营军事参议官蔡那的儿子蔡道渊,在刘子勋称帝后,便一直被囚禁在寻阳兵器制造厂,邓琬死后,寻阳大乱,蔡道渊趁机挣脱枷锁,联合民间义士把刘子勋投入监狱。沈攸之不久便抵达寻阳,把11岁的刘子勋斩首,人头送到建康示众。
“刘子勋之乱”正式终结。
而事实上,所谓的主角刘子勋根本只是一枚可怜的棋子而已,因为一些弄权小人的利用,惨遭横祸。
无论如何,刘宋王朝总算迎来了短暂的和平,可以为下一次的暴乱做铺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