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张韙一大早便来到书房向父亲请安并提出回府休养,张华观察他的情绪似乎已逐渐地稳定了一些,也就同意他回了自己的府中。书房内,豹子守在张韙身旁陪着他,张韙这些日子都是少言寡语的,他喝完了豹子递给他的汤药,看着空了的汤药碗,他忽然剑眉一挑,眸子闪亮,他急忙说:“豹子,你马上去查查羊伯的医馆,他医馆应当就在雅竹苑周围,快去!”豹子楞了一下说:“是,少爷,豹子明白了!”
豹子骑着马绕着雅竹苑周边的大街小巷找寻,转悠了几条街后,他终于在拐角处看见了一间铺子,上面竖着一面写着“羊伯医馆”的招牌,豹子兴奋地飞身下马,他牵着马慢慢走到羊伯医馆门前,将马拴在门口走来进去,刚踏进医馆大门就看见羊伯正在为一个老人把脉,还有一些病人坐在一旁等候着,豹子并没有打搅羊伯,而是又悄悄地退了出来,然后飞身上马回到府中禀报了张韙。豹子将探查“羊伯医馆”的情况一一禀报后,张韙双眸如墨,嘴角露出些许笑意说道:“豹子,备马,咱们这就去找羊伯。”
羊伯一直忙着给病人把脉,开方子,身边的徒弟们也是忙着配药、熬药,羊伯一边写方子,一边问道:“下一位,嗯,您哪里不舒服呀?”张韙伸手给羊伯说道:“日不能食,夜不能寐。”羊伯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不免抬头一看,他楞了一下,忙施礼道:“原来是张公子,你这是?来,里面请!”羊伯吩咐大徒弟坐堂,自己领着张韙来到后堂,张韙给羊伯行礼十分诚恳地说:“羊伯,小侄冒昧打搅,只因,您是九爻的长辈,能经常见到她,除了雅竹苑,我只能找到您了,请您帮我劝劝九爻,劝劝她别这样待我,您就帮帮我,行吗?此生如果不能和九爻在一起,我,我便是了无生趣,这些日子,我时时刻刻想着她,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您是医者,正所谓医者父母心啊,您就帮我想想办法吧!”
羊伯思忖着,九爻因何如此决绝?张韙对她痴情一片,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难道是因为复仇之事未成,或者是因为,不对,德叔与自己曾经谈过此事,他们看得出来,九爻对张韙也是情有独钟,那又是为什么呢?他捋捋长须问道:“张公子,男女之情重在两情相悦,要讲究缘分,你对我家小姐一往情深,不知她是否同样?”张韙拉着羊伯的手,眼神重燃希望,他急忙说道:“羊伯,我可以感觉得到的,九爻对我也是同样的,她是爱我的,我肯定。”羊伯反问张韙:“既如此,她为何还要拒绝你呢?你想过,这又是为什么呢?九爻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呐!”张韙沉默了一会儿问:“苦衷?对,九爻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是什么苦衷呢?羊伯,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愿意为九爻做任何事情,羊伯,您和德叔都是她的长辈,一定要帮帮我,哦不,是帮我们俩......”羊伯点点头:“我会尽力的,不过不能操之过急,要等合适的时候。”
此后,张韙每日午时都来羊伯医馆,也不多话,就是神情忧伤地喝着闷酒,呆坐约莫半个时辰便悄悄地离开,羊伯忙着给病人诊治,豹子就帮着羊伯干点杂活,只要看见医馆里缺什么了就感觉跑去买,羊伯忙里偷闲看看张韙呆坐木讷的样子,心里也很不是个滋味,张韙可是当朝司空的公子,也是文武双全的朝廷大臣,每天来自己的这个小医馆里喝酒闷坐,真不是个办法,他今晚要去给九爻送药,一定要想办法帮帮他们。
九爻在暖阁里看着信件,看完了写了封回信交给夕颜去安排飞鸽传书,飞花跟着夕颜一起跑了出去,暖阁里只剩下了德叔,其实她早已察觉了德叔一直隐忍着想说话的样子,便放下书信,在大靠椅坐下,靠近炭火盆暖流暖手,她看着德叔柔声问道:“德叔,您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德叔点了点头,小心地问九爻:“小姐,我不明白,张公子对你是情深意重的,你也是喜欢他的,对吗?那为何还要拒他千里之外呢?看得出,张公子很受伤,每天借酒浇愁的,你也如此伤心不已,这,这又是何苦呢?是因为复仇,还是......”九爻听了德叔这番话,心里如刀撹一般疼痛,她强忍着痛苦,哽咽而虚弱地回答:“德叔,我明白您心疼我,我是爱他,可是,德叔,我的父母亲、大伯、二伯,还有代我而死的晓红,他们时时浮现我的眼前,也在我的梦里,杨家全族数千条性命被屠杀殆尽,血淋淋的那幕令我挥之不去,那么多的冤魂要去救赎......”九爻说得泪水滚落,手抚着胸口顺了口气,继续说:“我们今后的行动将越来越凶险,如果我和他在一起,定会牵连他和他全族人,我不能害他......还有,我的身子已越来越虚弱,恐命数不长,我不能自私,这样对他不好,长痛不如短痛,趁着彼此还没有到不能割舍的份上,还是分开最为理智......”
德叔听九爻说的这番话,心痛不已,他很清楚九爻的性情,还是开口劝道:“如此,你也太苦了呀,德叔不愿看见你这样,我心里难过呀。”九爻忍住泪水安慰他:“没事的,德叔,我能熬过去的。”德叔好像听见了卧房内传来门铃的声音,对九爻说:“可能是羊伯送药过来,我去开门。”
他忙走进卧房,打开密室,羊伯送药过来,看见德叔眼圈红红的,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德叔将刚才与九爻的对话重复了一遍,羊伯叹了一声说:“我除了送药,也是为此事而来。”两人边说边来到了暖阁内,羊伯趯九爻把脉后说:“嗯,看来服用了这些补血益气的方子起到了一些效果。九爻,你如此聪慧,当明白:人应求其所能求,舍其所不能求,心安自得而培养元气,如此,寿数方可长久。”九爻微微蹙眉,点头谢道:“多谢羊伯。”羊伯思忖后继续说:“小姐,我和德叔都是你的长辈,都是看着你长大,你经历了太多的磨难,你虽是个很有主见之人,但是,凡事不能过于执着。你可知,张公子找到了我的医馆,我看他神情憔悴,借酒消愁,每日午时都来医馆什么话也不说,就是呆坐半个时辰,然后再悄悄地离开,任谁看了都心疼。常言道:最伤最痛不过情殇,最苦苦不过相思之苦,这世间的病都可以医治,唯独相思病无药可医呀。”
九爻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嘴角微微地抽动着,神情痛苦,她低下头隐忍着。羊伯与德叔相互看了看,德叔继续说:“是呀,小姐,豹子兄弟说,张公子近日来都是日不能食,夜不能寐,人都瘦得脱了形......”羊伯接过话附和:“他还恳求我转告你:此生若不能和你在一起则了无生趣,这是他的原话。我看呀,时间长了肯定病倒。”九爻抚着胸口,心里揪着疼,她眼波激动而又充满着痛苦地说:“别说了,羊伯、德叔,您们别说了!我明白,都明白,可是我,我连真实姓名都不敢告诉他,又怎么可能在一起呢?......这就是我的宿命,逃不掉的,如果此时我心软了,日后必定会害了他,不,我不能心软......”九爻扶着靠椅软软地滑落,德叔和羊伯急忙扑上前去抱住她......
皇宫内,张韙在东宫陪伴太子照例读书,他捧着书也不看,就是一直呆呆地坐着,宫女引着他来到皇后寝宫,他也没反应,宫女看他完全就是神思不守的样子,如果是往常,他又怎会不加思索地跟着宫女来到皇后的寝宫呢,这不合常理。
贾皇后早已备好了酒菜,心里正担心张韙不肯来,现在见他竟然真的来了她的寝宫内,自然是欢喜得很,她吩咐左右退下,扶着张韙坐在自己身边,温柔地说:“文锦,你来了,本宫很高兴,嗯,你的脸色不太好,没事吧?文锦,不必拘礼,来,我们先饮一杯酒。”张韙看见酒,忙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贾后笑着给他又添了一杯酒,极尽温柔地劝他说道:“文锦啊,怎么喝得这么急,慢慢喝。”张韙端起酒杯倒入口中,他嫌这样喝酒太慢了,干脆端起酒壶,一口气喝完了整壶酒说:“好酒,拿酒来,我还要喝酒!”贾皇后看他的样子很不对劲,不像平时温润如玉的样子,她吩咐宫女再送来一壶酒,还没等宫女来到跟前,张韙便上前去一把夺过酒壶,仰着头又喝了个干净,他脸色已通红,冲着宫女说:“拿酒来,快拿酒来,嗯.....”他摇摇晃晃地跌坐在地上,手抚着头嘟囔自语:“拿酒来,我要喝酒......九爻,九爻,你好狠心......”贾皇后俯身听着他念叨一个人的名字,估计就是那位拒婚的女子的名字吧,她不禁恼羞成怒,正想发火,忽地起身回到座椅边,不过她忽然想起贾谧所说的心上人也是叫九爻,难道他们所喜欢的是同一个人?什么女子竟然能得到她最喜爱的两个男子的欢心?她决定找这个女子来,她还真想亲眼瞧一瞧。贾后想了想,然后盯着张韙问道:“文锦,你刚才说的九爻是什么人?她在哪里?”张韙喝得很糊涂,也不晓答她,只是一个劲地给自己灌酒,贾后摇摇头,无奈,她吩咐贾林说道:“你去安排人将他送回府中,对张华大人就说是他心情不好,解救消愁。”
贾林安排了几个黄门送张韙出宫后又返回到显阳殿内,他见贾皇后脸色铁青地坐在那儿,心里自然是明白七八分,只是不敢多嘴罢了,他走道贾后身边,递给她一杯茶然后轻声说道:“皇后,喝杯茶,别气坏了您的凤体,不值。”贾后看着贾林问道:“上次你说张韙是因为被一个女子拒婚而得了相思病的,可有查出那是谁家的女子?什么来历?”贾林赶紧行礼答道:“禀皇后,尚在查找之中。”贾皇后瞪了他一眼,想起贾谧对她说的那个女子也叫九爻,这个女子究竟有什么魅惑之术,迷得自己身边所爱的男人都如此神魂颠倒,她气的将手里的茶杯摔在贾林面前,眼神锐利地说:“这个女子名叫九爻,你即刻去查清楚她的背景,及时来报。”贾林吓得直冒冷汗,应诺后便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贾后余怒未消,端起另一杯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身边的宫女紧张地添茶,手端着茶壶一抖,将茶水洒落在台面上,沾湿了贾后的衣袖,她眼神里的煞气愈加浓烈,她阴沉沉地说道:“来人,将这个贱人拖出去,剜去双眼赶出皇宫。”小宫女一阵疾呼:“皇后,您饶了女婢吧,皇后......”其他的宫女都在瑟瑟发抖,生怕下一刻就轮到了自己......
羊伯放下手里的草药,走到张韙身边,见他神情愈发憔悴而且满身酒气,羊伯叹了口气,他拉着张韙进了后堂,给他倒了杯茶水,沉吟了半响才说:“张公子,你每日来老夫这里呆坐又有何用呢?”张韙依旧眼神茫然,默默无语,羊伯忍不住继续说:“你们两个这是何苦呢,你呢,失魂落魄,伤心憔悴,你可知道,九爻心里比你更苦、更痛呀。”张韙一听见羊伯说道九爻的名字,眼眸立时闪亮地问道:“羊伯,您说九爻比我更苦?更痛??......那......那就是说,九爻是爱我的,她是爱我的,对吧!”
羊伯一愣,顿时懊恼起来,怎么一心急就把实话给说出来了呢,这可怎么好,张公子如今痴痴呆呆的,万一直接跑去找九爻,岂不是又要彼此伤害,不行,得想个法子,他盯着张韙说:“你先喝点茶水,我吩咐人给你熬点粥,等你恢复了神智后,咱们,再一起想个办法,可好?”张韙原本苍白的脸忽然因为听到羊伯的这几句话而激动泛起了红色,他眼神凝聚,赶紧端起茶水喝了下去,其实,这是羊伯给他泡的参茶,张韙此刻根本没心情分辨,即使是给他一杯毒酒,他也会一饮而尽。他焦急地问羊伯什么时候喝粥,羊伯吩咐徒弟端来热粥,看着他囫囵地以极快地喝完了一碗米粥,气色渐渐恢复了许多。张韙放下碗,痴痴地看着羊伯,等着他的良策......羊伯心里暗自叫苦,其实,他哪里有什么良策呢,如今唯有一计,那就是拖,慢慢让时间来化解一切。羊伯思忖后对张韙说道:“文锦啊,你看,这医馆里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杂了,你看,今日天色已晚,不如给我一点时间再好好捋捋,明日再告诉你,如何?”张韙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离开了羊伯医馆,羊伯望着张韙憔悴离去的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心想:九爻若真能与文锦在一起,也许是她最好的归宿,看样子,自己还真得好好想个法子撮合他们俩......
夕颜今日早起便感觉有些头晕和头痛,觉着自己怕是染了风寒,她趁着九爻与德叔商议事情的空挡来到羊伯医馆,夕颜远远地看见羊伯独自坐在后厅内便唤了一声:“羊伯,我来了!羊伯......”九爻走进后轻轻地拉拉羊伯的衣袖问道:“羊伯,您在想什么呐?想得如此出神?”羊伯这次惊醒过来答道:“哦,夕颜啊,你,怎么来了?难道小姐她?”夕颜摆摆手回答说:“小姐正在与德叔商议事情呢,我可能受了风寒,觉得头晕头痛的,您赶紧给我瞧瞧吧,千万别再传给小姐了。”羊伯给夕颜把了把脉后开了一剂药递给她说道:“是受了些风寒,这一剂药你先服下,估计便没事儿的。夕颜,刚才我一直在想着小姐跟文锦的事情,这事儿,你是怎么想的?”夕颜听了羊伯这话忧郁地答道:“唉!羊伯,您一提到这事儿吧,我也很纠结的,不光是我啦,还有德叔和丹青,我们都很纠结,说心里话,我们都觉得张公子待小姐那是真心实意的好,可是,小姐的情况咱们都是清楚的,总之吧,左右为难呐!”羊伯捋捋长须也长叹一声说:“是啊,左右为难,不过,老夫始终觉得张公子当是小姐最好的归宿,总不能为了报仇而耽误了小姐一生的幸福吧!”夕颜点点头赞同道:“是啊,我们都跟您的想法是一样的,可是,小姐她,她......”羊伯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碗说道:“夕颜,你回去后转告德叔,让他今夜来医馆找我,我想跟他商议一下,得想出一个办法来撮合他们俩。”夕颜兴奋地点点头答道:“嗯,我回去就跟德叔说,您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