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舒站在祖庙前的空地上,样子有些失魂落魄。
慧钧双手合十,低头沉默。
祖庙已经被揭了一半去,许多灵位无处摆放,村民便摆了几张供桌在这里,搭了一个简单的小木棚,看着十分的可怜。粘在青砖上的血迹虽然仔细地清洗过,但还是留下了一片片红印。地上还有一些沾满了灰尘的破碎了的纸钱。祖庙边的六根长杆上挂满陈旧的白练。
王舒呆呆地站在空地中央,仿佛听见了那对妻儿撕心裂肺的哭喊。
周围三三两两的村民,经过这里时看着王舒和慧钧指指点点。
“那两个人是谁啊?来咱祖庙干嘛?”
“不知道啊,有个和尚,可能是来祈福的吧......哎呦,毕竟那娘俩死的那么惨哟......”
“嗨呀你别提这事了好吧!说起来让人怪怕的!”
“等等,那不是那个行军吗!”
“行军?不会是那群黑衣人找的那个行军吧!”
“嘘!小点声......我看啊,八成是,我之前看见过赵一鸣和他在一块儿呢!”
“嗨哟真这样啊!可怜了赵一鸣哟......竟然遇上个这么晦气的人......”
“你这娘们说话真他妈恶心!这能怪人家吗?还不是那三个狗娘养的白眼狼,我早看他们不爽了,成天一副没良心的熊样子,这不早晚出事!”
“你说谁恶心!啊!?我说你这人咋吃里扒外呢!你也不想想这事儿根源在哪啊!?要是没这倒霉行军,这事儿它能成这样吗?”
“你居然还有脸帮那三个混蛋说情!?你脑子进水了吧!”
“行了别吵吵!别看了走走走,该干嘛干嘛去......”
“......”
王舒低头咬紧牙关,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他偷听过不少npc的谈话,每次都乐在其中,因为真的十分有趣,就像是真的一样。
但这次,不再有趣了。
“施主,我们走吧。”慧钧径直走向前。祖庙后的一条小路,通往赵家庵的墓地。
王舒双目无神地看了地上那滩快要看不出的血迹一眼,跟了上去。
小路虽然并不宽敞,但周围丛生的灌木、树木都经过了仔细地修剪,茂密而且十分的整齐,如同一条绿色的甬道。极为清幽,但有些不寻常。
安静,十分的安静,连一声鸟叫都没有。
慧钧有些不安地皱了皱眉。
王舒没有在意,因为他的心很痛,十分痛。虽然四周寂静无声,但总有一声声控诉在他心中嗡鸣,那妻儿并不存在的哭喊如同幻觉一般回响在耳边。王舒寻求救赎一般看向慧钧,之前说的那么欢,现在为什么不说些什么呢?快说些什么吧......
无声胜有声,让人痛彻心扉。
慧钧没有去关心王舒在想些什么,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这里的气氛太过诡异,正是一天中最生机勃勃的时候,这片树林里却一片死寂。
王舒低头看着慧钧的脚跟,跟着慧钧东拐西拐,行尸走肉一般。他的牙关颤栗着,仿佛奔赴刑场。
“嘶......”慧钧停了下来,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舒抬起头,他们来到了一出偏僻的角落,杂草灌木十分的茂密,头顶上有一株算得上茁壮的柏树,周围的坟墓也十分稀少,看得出是这片墓地上一个偏僻的角落。
柏树下有两座简陋的小土包,一座看起来比较久远,一座还覆着新土,上面插着些许的白幡。
赵一鸣正跪在小土包面前。
他身上染满了鲜血,衣服破烂不堪。一把长刀穿胸而过,剖开了他的心脏,刀锋上还挂着几近干涸的血珠,其惨状让人瞠目。
赵一鸣低着头,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如同拙劣的雕塑一般,身上已经没有了生气。
不会的......王舒不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不会的......赵一鸣有麒麟血,不死之身,不会死的......
“阿弥陀佛......施主何苦......”慧钧双手合十,摇摇头走上前去,将赵一鸣的身体放平。刀是赵一鸣自己插进去的,要知道这不是之前赵一鸣展示不死身时用的匕首,而是一把大刀,其宽度完全足以将赵一鸣的心脏撕成两半。
慧钧不忍去看,闭上眼睛,将长刀拔了出来,溅了自己一身鲜血。
“嗯!?”慧钧突然惊叫了一声,快速伸出手来抹掉了粘上血液的皮肤。那块儿皮肤以可怕的速度腐化,尚未落地便成了一撮灰烬。慧钧骇然,若不是他反应迅速,这只手怕不是就要不保。
怎么回事?慧钧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王舒一眼。王舒同样惊讶,他记得卫南曾经说过,麒麟血是生死白骨的神药,也是旷世的奇毒,一旦毒发则会开始腐蚀人体。但这种毒不是受血麒麟控制的吗?如今在赵一鸣身上发作,难道......血麒麟就在附近?
王舒一瞬间舍弃了那些负面情绪,警觉地打量起四周。如果血麒麟拿到了那滴血,应该会飞快地遁走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吸收,但万一......
“咳咳......”躺在地上的赵一鸣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极为痛苦地神色,而后便又恢复了毫无生气的状态。
慧钧惊异,赶紧俯下身来试探了一下赵一鸣的呼吸,惊愕地说道:“赵施主......还没死!”
王舒也是万分吃惊,麒麟血不是毒发了吗?难道还有活头?那这毒也未免太水了吧!
王舒俯下身来,不需靠的太近便可以听到赵一鸣微弱的心跳声,不禁松了口气,赵一鸣没死,这也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之前怦怦直跳的心也平静下来了,至少暂时不再需要面对赵一鸣了。
虽然知道与赵一鸣面谈是早晚的事,但王舒的心中始终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希望那一天永远都不要到来。
慧钧心中的惊愕淡去后,眉头却渐渐地皱了起来。他看了看赵一鸣身上有着许多刀孔的破碎的衣服,这件衣服之前在村长家里时还是完好的,说明这些刀孔都是新刺出来的。慧钧用袖子垫着手,掀开衣服看了看刀孔下的身躯,麦色的皮肤上有着道道白痕,长度刚好和刀的宽度相同。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慧钧惊讶之余感到一丝怀疑,这种可怕的自愈能力......不正与之前十字城事件中描述的血御行军的神秘人相同吗?
当时的王舒,也有出面作证。
虽然明眼人都看的出辰海在其中做了些手脚,但这件事与这位赵一鸣施主和作为一个证人的王舒掺合到一起,即便是慧钧也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
也罢,慧钧想道,是非自会明了。他起身脱下身上的僧袍,将赵一鸣裹了起来,同王舒说道:“王施主,我们把赵施主弄回去吧,总不能让他在这儿躺着。”
王舒点点头,抱住赵一鸣的肩膀。另一边慧钧抱起赵一鸣的双腿,两人没花多大力气便把赵一鸣抬了起来。
王舒小心地倒退,却在慧钧闪开身子的时候,看到了一直没有注意的墓碑。
其实并非是王舒太瞎,而是那块墓碑实在不怎么显眼。
那是一块用陈木削成的墓碑,色泽黯淡如同泥土,外形简单没有任何的雕琢,上面还有新鲜的粗糙的刻痕。与新堆成的土包混在一起,就如同消失了一般,好像那个一直存在于背景中的女人。
上面用淋漓的鲜血写着一排丑陋的字:
亡妻吴氏与子赵山山之墓
吴氏。
王舒的心头狠狠地触动了一下。
原来那个女人连名字都没有......
王舒示意慧钧,慢慢把赵一鸣放下。他神色黯然地回到坟墓前,深深地跪在了泥土中,向着那个毫无特点的小土包拜了三拜。
对不起,你是因我而死,结果到最后,我对你却还是一无所知。
这个毫无特点的小土包竟然成了这个女人在世界上留下的唯一的标志,它在毫不显眼的角落中,向着这个世界宣称:那个女人存在过。
王舒抬起头,记下了小土包的每一个特征。
这是那个女人留在这世上的最后的面容,王舒要确保沧海桑田,他依旧能循着记忆回到这里,来祭奠这个仿佛不存在的女子。
我会赎罪的。
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