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耘默默地щww..lā
离开时沈耘还是没有给赵顼什么确定的答案。因为就这么简简单单一件事情,同样是一盘大棋。下的好了,自然圣眷有加名耀千古。可是一旦出错,立马生死名灭。
沈耘还需要思考,将心中所想勾勒得更加详细一些。因此就算是他的脑海中已经有了借鉴的东西,却依然没有直接告诉赵顼。
升平楼内一片幽静,随即传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回到客栈,沈耘的表情变得越发严肃起来。本来只是想安安静静做个小官,然后挽救自己家中的困境,谁料到自己不想找麻烦,麻烦却自动找上了门来。回来的路上沈耘一直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将那些构思拿出来。
当马车将自己送到门口的时候,终于有了决断。
在此之前,他是没有什么远大报复的。如果说有,那无非就是让自己家境好一些。所以就算是做官,也只是想着做个小官,不用被宗族压迫。然后,将沈母侍奉终老。如果条件允许,再让姐姐沈桂一家过得好些。
至于做多大的官,做什么样的官,这些沈耘都还没有好好考虑过。..
可是今天赵顼的一番问话,让他的心里有了些头绪。他既然来了,就要让这个国家国富民强。不用再让这片热土被辽夏金蒙的铁蹄践踏,不用让汉家儿女泪尽胡尘,不用让那些对这个国家饱含热忱的志士江山北望。
想要实现这个理想,便要做大官,做能够如王安石一样,权倾朝野的大官。
神思不属的答应着赵文清几人的询问,沈耘径直回到了房中。前堂里,李之仪看着沈耘那失魂的模样,表情有些严肃:“看来,沈兄这趟出行并没有咱们想的那么乐观啊。往常无论如何,看到咱们都会打声这户,今日却这般失魂落魄。”
唤沈耘出门的人他们虽然不认识,可是那一身标志性的衣服却识得。况且沈耘出门的时候还特意换了公服,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朝中的哪位想要找沈耘叙话。到现在为止,他们还不知道要见沈耘的居然是官家。
“难道,是苏学士叫他?”这个理由似乎非常靠谱。
自从苏昧来过那一次,这些人就纷纷猜测这两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难道是东窗事发,沈耘被苏学士叫过去训斥了一遍。然后,拒绝两家的婚姻?
这话是周青云说的,不过却引起了赵文清和曾明礼的强烈赞同。见李之仪一脸不解,三人登时七嘴八舌地将苏昧来时的情形说了一遍。听完之后的李之仪一阵叹息:“沈兄看来是遭了无妄之灾,连佳人当面都不知道,却平白被拒绝。唉。当真是为难沈兄了。”
而被四人议论着的沈耘,此时坐在房中,面前摊开了一张纸,手中提笔,却压根不知道要从何写起。青苗法的运作模式,让他想到了后世的银行。作为国家金融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银行在国家建设和人民生活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沈耘对于银行的运作模式不是特别的清楚,但是就已知的这些,事实上已经够用了。现在难办的,无非就是怎样完美移植到这个时代。有时候,先进的制度并不代表能有良好的效果,如果不能适应时代,再先进的制度都会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对于这点有着深刻认识的沈耘,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他要将脑海中复杂的思绪整理清楚,然后将其汇总成一套完善可行的办法。
三天之后。
赵顼对于沈耘的期待已经降到了最低点,虽然他也承认沈耘说的对,可是空口说这些话,到底还是无用的。
而此时的中书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陈升之与参知政事曾公亮,以及王安石两位,正不停翻阅着一份又一份札子。
“砰”一声。陈升之与曾公亮两位老人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声音,一年多来,在中书省里每天都要响起好几次这样拍桌子的声音。没有作声,只是抬起头,用还围成浑浊的双眼看着这位士林名儒,听他操着一口临川口音,怒不可遏地骂着。
挨骂的对象自然是他拍在桌上的那份奏章。
其实与其说奏章,还不说是弹章。里头虽然没有明确指向他,可是却在弹劾他视为心腹的吕惠卿。奏章中直言吕惠卿太过骄纵,仗着自己的权势,肆意指摘朝中大臣。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吕吉甫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也都是为了新政好。做这件事情难免要得罪人,他这是在为我受过。这些人居心不良,我看,今日我定要在陛下面前好好参他等几本。”
陈升之依旧沉默不语,作为副相的曾公亮也是如此。王安石的心中,顿时有种无力的感觉。先前这两人还是极其赞同自己变法的,可是自从颁布青苗法以来,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两位替自己阻挡朝中的流言蜚语。
此时的王安石,对于这两位心中已经有了一些不满。
骂骂咧咧一阵,王安石冷静了下来。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新政都是非常自信的。这等弹章,也不过癣疥之疾。先前他生气的,也无非就是有人想要攻讦自己的得力臂膀,借此拉新政的后腿。不过圣眷在身,他到底还是自信满满的。
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王安石继续批阅起后边的奏章。
只是不过片刻时间,忽然陈升之端起茶碗饮了一口参汤,很是小心地将手中那个厚厚的札子放在桌上,随即长叹一口气:“介甫,这份札子,我想你应当看看。”
陈升之为人极其稳重,而且在中书省内,向来不说无用的话。这回忽然叫王安石,让坐在一旁的曾公亮有些诧异。不过札子只有一份,陈升之也让王安石先看,老人家便按下自己心中的好奇,静静看着这位五十出头的副相走到陈升之跟前。
只是看了个开头,王安石便皱起了眉头。
“沈耘,这个不是今科的进士么,他有什么资格直接上疏到中书省的?”对于沈耘,王安石压根没有一丝好感。吕惠卿曾在自己面前也说过沈耘的一些传闻,而且殿试的文章给他一种感觉,沈耘就是个毫无底限的士林败类。
而且,这个时候他也是在明知故问。虽然他休沐在家,但是赵顼接见沈耘的事情还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作为臣子他自然不敢对皇帝有什么情绪,可是私底下这样的抱怨在所难免。
陈升之不接话头,只是催促着:“你且看下去。”
只是深入的阅读带给王安石的,是内心无比的愤怒。接连数百字,写的都是他向来得意的青苗法的弊病。这文章简直就像是尖刀,字字句句刺在王安石心上:“不,这怎么可能。对了,一定是地方执行不利,他就是想用这些小事情来反对新政。”
王安石不断地告诉自己,沈耘也是旧党,这就是想要刨他新政的根。
虽然不想看,但是陈升之在一旁看着,他的涵养告诉他,就算是他对沈耘再怎么不满,也要将这篇文章看下去。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安石原本愤怒的面孔,忽然就变得诧异,然后这种诧异很快便转做震惊。到了最后,王安石的脸已经激动得通红,就像是魔怔了一样,口里不停地念着:“居然能这样,居然可以这样……”
洋洋数万字,比他当年上疏给仁宗的札子还要长。可是先前还恨不得弃之如敝履一般的王安石,此时恨不能将里头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王安石翻来覆去地看着这份札子。到最后陈升之终于忍不住,对王安石说道:“介甫,这份札子,我要亲自呈交给陛下,你意下如何?”
王安石的心里其实是想拒绝的。
虽然他也被里头的办法所征服,可是一旦上呈,那就说明他的青苗法考虑的不周详。这样一来,那些旧党就会借此机会攻讦先前颁布的所有新法,而他们却因为这个,无法发出任何有力的反驳。
收场很难,但是因此失去赵顼的信任,是王安石更加恐惧的事情。
“陈相,这札子……”向来被称为拗相公的他,此时此刻却无法说出接下来的话。因为面对陈升之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他忽然发现自己还太年轻。
甚至这个时候他有种猜测,其实赵顼早就已经读过了这篇札子。之所以札子会出现在他们的案头,只怕也是赵顼在以委婉的方式来征求自己等人的意见。而以这位年轻皇帝的性格,这样有效的方式,想来就算自己等人不同意,也会铁腕施行下去。
王安石的心里,忽然间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自己的圣眷真的不再如先前一般了?
艰难地自口中吐出一个好来,王安石就像是浑身抽掉了骨头。缓缓走到自己的绣墩前坐下,低着头,似乎在沉思什么。
而陈升之则拿过札子,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临出门的时候,忽然冒出一句:“介甫啊,有时候,多听听反驳的意见。不然,你会错过很多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