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六月的太阳,照在人的身上,有股子火辣辣的烧灼。
即便这样的天气,沈耘依旧将县里的事务交给金长岭,自己却带着一部分差役来到了业乐镇。没错,便是邝家所在的业乐镇,沈耘忍了许久,到这个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要对邝家下手了。
为了不透露任何风声,沈耘离开的时候,告知县中诸多官吏的去向是府城寨。然而到了中途,却强令差役们调转车头,奔业乐镇方向而来。一干差役心里颇有抱怨,然而迫于沈耘威势,还是乖乖选择了服从。
其实庆州的情况,比之秦州也好不了多少。
沿途一些水利崩坏的地方,很多田亩都被撂荒,直到离业乐镇四里地,方才看见零零星星的庄稼。再往前走,这庄稼才汇聚成片。
行到距离业乐镇一里的地方,沈耘选择了下车步行。今年的庄稼如何,他还一直没有好好看过。如今近距离的观察,也好对即将迎来的秋收做好准备。
麦子已经抽了穗,颜色比之先前也要浓绿许多。虽然麦穗的大小让沈耘有些不太看好,但据户曹说,这已经是相当好的情况了。想想也真是,后世的那长达八九厘米的麦穗,可是科学发展到一定程度才产生的。
如今能有五六厘米,已经很不错了。
看着太阳已经快要晒到头顶,回头再看一干差役都有些大汗淋漓,沈耘也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冲差役们说道:“到了镇上,先找家酒馆吃些东西。到午后咱们再找监官,让他将各村的耆老请来,把清查田亩的事情告知一番。明日开始,咱们就正式开始。”
眼见知县请酒,这些差役们总算是开心了不少。匆匆来到镇里,在一群百姓好奇的目光中,寻到一家酒馆,径自坐下来。
酒馆的掌柜见着沈耘等人,惶恐地登时便过来招待:“几位官爷,不知要吃点什么?小店仅只售卖些羊肉和水酒,若是要吃些好的,却要容小的到别处去采买。”生怕自己店面小,招待不周,惹了这些官差,让他们生事。因此早早地将店里的营生交代清楚。
沈耘见状笑了笑:“不妨的。这样吧,你看咱们这十多人,每人上两斤羊肉一斤水酒。对了,先沏几碗水来,给我等解渴。”
掌柜听了,匆忙躬身跑到后头去准备。沈耘这个时候才含笑说道:“看来,咱们平素积威太盛,倒是让这些百姓家如此惶恐。”
几个差役听了,瞬间有些色变,还以为沈耘准备收拾他们呢,纷纷低声回答:“却是每年来镇寨征收赋税,我等也不得不扮作恶形恶相,好震慑那些奸猾的家伙。久而久之,百姓纷纷以为我等天生就是这般模样。就算面色好些,也会吓着人。”
差役们的话真假参半,不过沈耘却并不追究:“说这些,也没有敲打你们的意思。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你等征收赋税也是辛苦,我也不会苛责你们。过些时日,待花毡和黄蜡的售卖取到些效果,县里倒是可以考虑每月多给你等些钱财,算是犒劳你们的。”
非但没有因此遭受责骂,反倒提起要给自己等人发钱。这等好事,如何不让一干差役兴奋,登时站起来向沈耘拜谢。
沈耘点点头,接受了差役们的感激,正好店家将茶水取来,美美喝了一碗,这才意味深长地说道:“官差没有朝廷发放的禄米,平常在百姓身上抠搜几个,其实我心里非常清楚。今后县里会逐渐承担你们的月俸,而且视功绩还会赏赐,往后就少向百姓伸手吧。”
先是许给好处,而后又给予奉告。沈耘的手段虽然稚嫩,可使在这些差役手里却非常有效。
酒肉刚刚端上来,酒馆外便又来了一群人。为首的官员也是身穿绿色公服,不过颜色要比沈耘的浅一些。匆匆走进来,看到沈耘,登时走上前来:“监业乐镇茶盐税,李青,拜见县尊。消息闭塞,有失远迎,还请县尊恕罪。”
李青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掌管茶税盐税,也算是个肥差,因此小日子过的也算是不错。虽然不曾富态到下巴上生出几个褶子,但身形壮硕,浑然不似一个文官。
“李监官客气了,本县也是兴致忽来,想要到业乐镇走走,顺带看看业乐镇的户籍田亩。来来来,且与我等一起吃些东西,稍后到了你的公廨,我等再详谈。”
亲善的说辞,让李青愣了一下,随即坐在户曹让出来的位置上,看着沈耘吩咐掌柜再度切来一些羊肉,这才带着几分勉强的笑容,跟随沈耘吃了起来。
酒足饭饱,沈耘这才被李青带着,到了业乐镇的公廨。不似那蒋知县一般,李青是个享受生活的,何况这公廨也没有多大,所以此处倒是颇为整洁。到了后堂,李青谦恭地让沈耘坐在主座,这才略带小心地问道:“县尊,方才说要来看镇里的户籍田亩,下官这便去将卷宗文书取来。”
“李监官,不必了。此次本县前来,便将县中关于业乐镇的所有卷宗都带来了。你且差人告知镇里所有村庄的耆老村长,让他们来一趟这里。我有事要与他们商量。”
听到沈耘的话,李青略带试探:“县尊,可是要如前日告示所言,清查田亩?”
既然人已经到了这里,沈耘也就不再隐瞒,点点头:“不错。”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李青感受到了沈耘花中的不可置疑。
既然沈耘有命,李青也只好匆匆走出去,将公廨里所有的差役都派出去。随即返回后堂,陪着沈耘喝茶闲聊。
时间匆匆过去一个多时辰,公廨前从不同方向赶来十数辆骡车。车上坐着的,都是差役陪同的老人。等这些人全都走进前堂的时候,得到通报的沈耘这才带李青与户曹来到前堂。
十几位老人此时正在议论纷纷,见一个年轻的官员居然走在李青前头,倒是也颇为好奇。正不知要称呼沈耘什么的时候,李青出言提醒:“这位便是我安化县新任知县,今科传胪。你等还不快来拜见。”沈耘的面孔确实年轻,哪怕这些老人们躬身作揖,心里想着的依旧是他的年龄。
“诸位快快请起,李监官,让差役们给大家上座。”
沈耘如此招呼着,看着所有人都坐下,这才说道:“今日前来,其实是要告知诸位,县里自今日开始,便要重新清查田亩。大体的方法,且说与诸位听一听。首先,无主的土地,但有人耕种的,县中可以视为垦荒。只要荒田亩数不超过永业田的一半,县里都可以给你等登记造册,今年荒田赋税减半,明年开始全额收取赋税。”
荒地的所有权归属不定,因此沈耘这算是给耕种者送了好处。只要登记在册,就受官府保护。
“其次,有主的土地,却被无由侵占的,土地无条件返还主家,同时还要赔偿土地侵占期间所得。拒不偿还者,视同盗窃。”
这一条可是将不少人吓了一跳。盗窃乃是重罪,谁想因为这点事情就被杖责然后流放。不得不说,沈耘这几句话,可是让这几位老人心里重新定义了沈耘。先前还以为这位挺仁厚呢,谁想到手腕也是这么狠辣。
说完了第二条,沈耘开始说第三条:“有主的土地,若是清查时发现主人已经死亡,或者撂荒超过三年,便要将土地收归县里,待到秋后招纳一批佃户转为崇宁户。诸位到时候要负责监管这些人,同时调和他们与乡民的关系。”
三条说完,甚于便开始笑眯眯地看着这些人。
看到谁都没有想说点什么的意思,沈耘点点头:“好了,说完了这些,咱们聊聊业乐镇需要本县为你们做些什么。不论是教化,还是水利,又或者哪个村的鳏寡孤独需要县里送些钱粮去的,都可以敞开了说一说。”
提起这个,还真有人就站出来说话。
开口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人家。想来也是经年久日在地里劳作,花白的头发,脸上满满的沟壑。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沈耘,带着几分迫切地说道:“县尊,小老儿也是迫不得已。咱们北安村的沟渠,真的要好好修一修了。”
沈耘眼睛一亮,总算是出来一个敢说话的。登时温言安慰:“老人家,你且仔细说说。”
“咱们业乐镇啊,是依延庆水而建。只是镇里十多个村子,也不可能每个村都落在延庆水周围。咱们北安村就算是最倒霉的一个,距离延庆水足足四里地,偏生中间还隔着一道不大不小的山。咱们之前用的水渠,都是范相公时候留下来的。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早就因为早些时候一场大地动,将沟渠给毁了。”
沈耘明白了。
四里地的沟渠,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尤其是还要经过小山,这工程量便不是一个小村子能够负担得起了。点点头,沈耘答应:“老人家,你看这样如何,到了秋收之后,本县派出五十石粮食,一百两银子,招纳你北安村以及附近的村民重修沟渠,这样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