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用过晚饭之后,暮色已临,本来这时的新月也比较清美,然而奔波了一整天,也无心出来欣赏,便各自回房就寝。只有费毅独自一人,还在院子里,顶着刺骨的寒风,练习武艺。</p>
他练得这套掌法,就是他的成名绝技,本是他家祖上传下来的,他的祖上原本也是在朝廷当过差的武官,也曾驰骋沙场,马革裹尸,立下赫赫战功,然而由于近百年来朝代更迭频繁,战争频仍,因此家道中落,到费毅这一代,也只好用这套掌法在洛阳府某个捕头。</p>
本来就自幼练习这套掌法,并且凭此挫败过许多武术高强的成名高手,按理说,也不用每天坚持习练。然而俗话说得好,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这种外家功夫最重视时时勤练,所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p>
一旦疏懒下来,就会浑身不自在,本来他修习的这种至阳志刚的外家掌法,就是以外家掌法的刚猛来代替内家功法的修习,倘若有所懈怠,很可能会让自己全身的气脉运行系统都会被打乱。</p>
他也原本就没想到这些,只是为张熙辅出卖,心中郁闷,想通过打拳来发泄心中的苦闷。而且每天坚持修习武艺,也是他几十年如一日的习惯,就算让他改,恐怕也改不了。</p>
虽然这七贤居离京城很近,然而就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因此一到晚上,这里便非常静谧。由于本地比较荒芜,因此连虫鸣鸟叫都听不到,能入耳的,也就是庄周在《南华经》中所讲的,风吹触物时的声声“地籁”,按照庄子说的,世间绝响有天籁、地籁、人籁,而如今此地天籁渺然无踪,兼之人迹罕至,丝竹之声终年难闻,亦即人籁也难以听到。</p>
能听到的,就只有这天风吹打在各式各样的事物上,发出的各种韵律相杂的交响乐,庄子说这是地籁,是大地的声音,是天然的乐手为世人演奏出来的声音。</p>
众人此刻都枕着这地籁入眠,却不知有几人识得这静寂中的绝响,又有几人能从中听出造物主带给他们的清欢。</p>
且说翌日破晓时分,众士子也陆续起床更衣,然而说来蹊跷,他们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的随身携带的银两全都不翼而飞了。</p>
没有银两,非但不能交付店钱,而且更让他们头疼的是,此后将寸步难行。不将银两找回,他们如何能够离开,又如何能够安心离开?因此一个个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时间俱都乱了方寸,纷纷来质问掌柜,说他们开的是黑店,居然打劫客人的盘缠。</p>
然而,当掌柜问他们的盘缠是何时丢失的,他们一时之间都各执一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本来就非常着急,再加上吵嚷不绝,更没法弄个究竟。</p>
他们昨日门窗都如同醒来一样是从里面紧锁着的,一夜之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们众人的盘缠一洗而空,想必这也不是一般的小偷能够做到的事。</p>
这宗密室盗窃案,到底是怎样发生的?</p>
众人中有一个名叫濮阳卿的书生,认得昨日那个一脸络腮胡子、仗义疏财的好汉正是洛阳捕头费毅,本想让他出来主持目前的乱局。不料,刚想到他,却发现他却不在店里。</p>
他为什么不在店里呢?他能去哪呢?他是否与这宗密室盗窃案有关呢?</p>
不管怎样,就算他与这宗案件毫无关联,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消失,肯定有他的原因,一定要找他问清楚。于是濮阳卿说道:“一夜之间所有人的盘缠不翼而飞,各位有什么看法,不妨说说看。在下不才,目前还不知道此事竟会这样离奇。然而,昨日仗义疏财的那位好汉,我却识得,他便是名动洛阳的神捕铁掌开山费毅,风闻此人不仅武艺超群,在江湖上罕逢敌手,而且此人机智过人,明察秋毫,如老吏断狱,天下没有他破不了的悬案。”</p>
“尽管此事异常离奇,但是我想只要他肯接手,便不成问题。碰巧他这一大早他又不知所踪,着实令人匪夷所思。待我问问掌柜,他的行踪再说。”说完,便向走向掌柜,待要问话。</p>
那掌柜知道他想了解费毅的行踪,因此不待他开口便说道:“那位客官昨儿晚上一直在院子里打拳,大约夜半时分,我命小二出来掌灯之时,他就回房了。至于早上什么时间出去的,我却一点儿也不知道。”</p>
潘岳笑道:“你也不必紧张,事情没调查清楚,我们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仔细想想,这一整夜,这店里可曾来过其他人,亦或是本店中人有谁出来走动过?”</p>
那掌柜也只好据实禀报,答道:“一整夜我不敢保证,但从各位就寝至子时这段时间,的确不曾有人走动过,这本也很平常。但是小店自开张一来,十几年不曾出现过客人银两丢失的事情,所以你们想知道的,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p>
濮阳卿道:“我想这掌柜说的确是实话,如果这店是黑店,他们不对那些世族或商贾子弟下手,倒找我们这些穷光蛋的晦气,怎么也说不通。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惹了我们这些人,既麻烦又得不到多少油水,要是我开黑店,就不会这样做。”众人听他所言有理,也就不再揪着掌柜不放。现在费毅不在,大家见濮阳卿说得头头是道,便自然而然为其马首是瞻。</p>
唯独其中一人,他就处处看不惯濮阳卿,这人也不是和濮阳卿结了什么梁子,有什么宿仇旧恨。而是他心里所想的,和别人不一样,他以为本来几十个人的脑袋考虑问题自然比一个脑袋考虑得周到,现在大伙都被这个濮阳卿牵着鼻子走,这样费时费力,万一找不到线索,岂不功亏一篑。</p>
这人就是昨日与那铁掌开山费毅坐在同一桌的一位士子,看得出也是贫苦出生,丢了盘缠,要说着急,他比谁都着急。但是每当濮阳卿分析案情之时,他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满不在乎。</p>
这人叫孟肇,祖居信阳,如今虽说曹魏王朝已近灭亡,但新兴的司马氏政权集团对于选拔国家人才也是非常重视。这九品中正制本身虽然loudong百出,最易滋生徇私舞弊,但由于国家监管严格,倒也不失为天下士子的一条进身之阶。</p>
因此一向自负才学的孟肇便随同几个同乡一起赴京赶考,经过数月的劳累奔波,方才抵达洛阳南郊的七贤居酒楼。与众人一样,都是等了好一阵子才等来了一顿饱食,因此吃完便向床上一滚,不需一会儿都各自睡得沉沉的。晚上发生什么,自然谁都不知道。</p>
这时他因听到濮阳卿在此夸夸其谈,便说道:“在下孟肇,方才听了濮阳兄的分析,很不以为然,便想说两句。”濮阳卿听到人群中有人持有异议,回头看看孟肇,知道是他有意见,便请他说说自己的想法。</p>
只见孟肇站到人群当中说道:“各位从一开始就走入了一个误区,居然不知道,实在可悲。我们都是起床时发现自己的盘缠不见了,但是有谁能够说这贼一定是昨晚做的案?又有谁能够说清楚自己的盘缠究竟是何时丢的呢?”</p>
濮阳卿说道:“这不废话么?我们当然不知道小偷是否一定是昨晚下手,也说不清自己的财物究竟是何时丢的?正因为如此,我们就应该考虑到方方面面。”</p>
孟肇道:“这也不是废话,倘若我们知道我们的盘缠是从什么时候丢的,那么我们查找线索就不会那么费劲了。大家都知道,事发前一天,发生了一件事,事发后,也同样有一件别的事情发生,而且这一前一后两件事恰好与同一个人有关。没错,我说的就是这个叫费毅的神捕,事发前一天,他打了店小二,我们与他非亲非故,他又无事献殷勤,对我们仗义疏财,让我们吃到免费的晚餐。”</p>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起床检查自己的盘缠的时候,几乎是同时惊讶地喊起来,‘盘缠不见了’于此同时,我们谁也没有注意,只有一个房间里的客人没有出来,也没有喊叫,那就是费毅,当我们想到他的时候,闯入他的房间,却发现他早已不知所踪。”</p>
“这也就是说,我们目前要想知道事情的原委,最直接的方法,便是尽快找到费毅的行踪。放着这么明显的线索不去查,却在这问掌柜,问伙计,简直是可笑。更可笑者,这里还有人将这个名叫费毅的人当作神捕,要将他找回来帮助查案。”说着,不禁大笑起来。</p>
潘岳也笑道:“莫非以为这位远近驰名的神捕铁掌开山费毅是监守自盗?我们身上的银两是这个叫费毅的人偷走了?这话要是说出来,我想这里谁也不会相信。尽管费毅的失踪让他成为最有嫌疑的人,但是凭直觉看他为人也绝非是这等鼠窃狗偷之辈。”众人也赞同潘岳的看法。</p>
濮阳卿也说道:“其实孟兄之言虽然偏激些,但是也有颇多采取之处,这费毅表面看来是最没有嫌疑之人,因为他挥金如土,重义轻财。同时他的失踪又让他成为最有嫌疑的人,如果他不回来澄清自己,恐怕在没有找到小偷与所遗失的银两之前,谁也不能替他洗清嫌疑。然而,既然孟兄这么猜疑费毅,我也可以猜疑在场的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嫌疑。”</p>
正说之间,忽听门外笑声朗朗,迎面走来一个阔面多髯的大汉,大声说道:“你们也不用猜疑这个,怀疑那个了,有我在,那些小毛贼就无处遁形,放心好了。”来人正是费毅,他这一出现,便打消了许多人的疑虑。</p>
因为听濮阳卿说起他曾是洛阳有名的神捕,众人便又对费毅唯命是从。费毅办案多年,也遇到过很多盗窃案,但是像这次这样大规模密室盗窃的案件,尚是头一回遇到,而且作案手法极为高明。按理说,这些书生都是布衣平民,一看就知这些人身上没什么油水可捞,但又偏偏找他们下手,这到底是为什么?</p>
窃贼作案的动机尚且不知道,这件案件就不可能破得了。要抓到这些窃贼就更加不可能了。还有就是昨天晚上徘徊在客栈周围来回穿梭的黑影到底是些什么东西,自己追了一夜,也没有追到。可以断定的是,这些黑衣人定与这起密室盗窃案有关。</p>
为了避免这些书生恐慌,目前还不能将这些黑衣人出现在此处的事情告诉他们。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一下自己出去的原因,他们也不会怀疑。</p>
且先不管这些窃贼是怎么妙手空空,将这宗密室盗窃案做得滴水不漏的。他们既有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为什么不害他们的性命,而只是偷走众人的盘缠。没有盘缠,无非就是让这些书生士子留在这酒店里,寸步难行。</p>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留住他们呢?这其中有什么鲜为人知的秘密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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