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金藏所期待的十五日终于到了。
自从问过“一张帛”的事情之后,来俊臣就再没有来过安金藏这里了。安金藏把这视为对他放松警惕的表现。
潇洒的唐代,连宫禁都不是特别森严。
安金藏只是说伤愈之后需要多走动加快恢复,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那个唐代的“icu”病房。
自从来到唐朝之后,安金藏一直都待在他的“icu”病房里,虽然他很确信自己真的穿越了,但是一切都像是个场景单一的舞台剧,只见一隅。
现在,随着他的步伐,辉煌的大明宫终于如一幅长卷一般在他的眼前展开。
唐代的宫殿没有高而阴森的宫墙,一座座宫殿自信地矗立在高台之上,利落而大气。
与之相比,偶尔穿行期间的人显得格外渺小。
彼此见到的人,无论男女,迎面而来,都会微微欠身彼此行礼之后再各自朝前。
对于安金藏来说,竟然不觉得这是繁文缛节,反而有种庄重的仪式感。
安金藏觉得已经在行走了很久,但是依然没有抵达弘文馆的意思。
如果不是头顶的朝阳在东方的天空渐渐高悬,他肯定已经迷失在了这偌大的宫殿群里。
“你不是说弘文馆不远么?怎么走了这么许久还没有到呢?”安金藏有些气喘吁吁,心想着这二十岁的身体,体力未免差了一些。
钟离英倩却习以为常地说:“与其它地方相比,弘文馆的确不远啊。前面就是了。”
顺着钟离英倩指的方向,安金藏看到了一处壮观的宫殿,他之前看到的那些蔚为壮观的建筑,在这座宫殿面前只能是小巫见大巫了。
宫殿建在比其他宫殿都要高的殿基之上,仿佛凌空的巨鹰,含元殿的墙面是白色的,殿顶的覆瓦是黑色的,屋脊是绿色的,柱子是红色的,斗拱是赭黄色的,带着浓墨重彩的颜色和厚重的气息。
安金藏难以置信地说:“不会吧,这是弘文馆?”
钟离英倩听了,却笑出了声:“安大哥,你现在真是糊涂得很,你完全不认得这是宫中的主殿含元殿了吗?小小的弘文馆怎么可能有这般的气势?我说的弘文馆是在那里!宣政殿边上的那个偏殿。”
安金藏这才看清楚钟离英倩的真正所指,在含元殿的正后面,隔着一个广场,有一座比含元殿规模略小宫殿,是钟离英倩口中的宣政殿了。
而在宣政殿两边,有不少偏殿,那些穿着各色官服的人进进出出,忙碌非常的样子。
“一路过来,仿佛这里人最多了?”安金藏一面和钟离英倩朝着宣政殿右侧走去,一面说着。
“那是自然,你看这西廊之外是中书省,殿中省,东廊之外是门下省,可算都是日理万机的地方了。”
安金藏听了,不由得对这个地方肃然起敬,这里是这个帝国运行的核心所在了。
东廊之外,门下省的东边是史馆,而弘文馆则是在史馆的再东侧了。
在这里,房玄龄、杜如晦曾经奉唐太宗李世民的圣旨,重修典籍。
自唐初建立以来,都是选取当世最有才学之士进入弘文馆,修撰典籍,向皇家子弟教授治国之经略。
上官婉儿时年不过二十五六,已经能在这样的地方开堂讲学了。
安金藏到了弘文馆的门口,有些犹豫:“我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去没事吗?”
钟离英倩却说:“没事,从前这里只准皇子们听学的。但是,皇上还是天后时,就已经下了懿旨,宫中无论等级,只要有心好学,都可以前来听的,人满为止。”
“这么好?”
“皇上爱才,是人尽皆知的。上官才人就是在这里因为才学出众,被皇上看中留在身边的。本来,她那时候还不过是个罪婢,才没机会进入弘文馆呢。”
安金藏听了,默默点头,没记错的话,科举制好像也是武则天时期才全面推行的。
不问出身,任用贤能,在这样的封建社会,迈出这一步需要多大的魄力真的很难想象。
这个女人的胸襟,太令人佩服了。
安金藏一面这么想着,不过转而又想,副作用也是有,比如来俊臣这种的,也是贫苦出身,“才干”倒也过人,就是把大家折磨得太惨了。
钟离英倩好不避讳地抓起安金藏的手:“走吧,上官才人的课,可是很多人都抢着听的,进去晚了恐怕是没位子了。”
可是刚踏进弘文馆的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争吵声。
“谁都知道你父王是个孬种,自己老婆没了,也不敢吱声,外面都这么说,难道还不许我说了?”一个男孩的声音传来。
安金藏一看,说话的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有着贵族惯有的白皙肤色,五官倒是端正,只是,刚长了没两年的恒牙门牙有些大,露了一些在唇外,就和他说话的语气一样,带着这年纪不该有的傲慢。
“这嚣张的小子是谁?”安金藏立刻小声问着身边的钟离英倩。
钟离英倩没好气地回答着:“能在这里大呼小叫的,还能是谁?梁王的儿子。”
“梁王?是谁?”
“武三思。”
安金藏终于明白这孩子的跋扈劲儿从哪儿来的了。这时候,正是武三思风头正劲的时候,说不定这孩子还做着将来成为太子的美梦呢。
而听到刚才这孩子说的话,安金藏已经猜到他说得人是谁了,除了皇嗣李旦还能是谁?而对面的这男孩,安金藏见过,那天下着大雪,冲进他的病房要来致谢的器宇不凡的临淄王李隆基。
“武崇训,你大胆!这是我皇家家事,哪里容得了你一个外人评头论足!”
安金藏很讶异李隆基会说出这样的话。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吵架,一来一去,那个男孩说他父王是孬种,这是人身攻击啊,换成别人,肯定被气得人身攻击回去了。
但是,李隆基却说,这是他皇家的家事。
这话无可反驳,虽然现在武家子弟气焰嚣张,但是,武则天从来没有说过要传位给武家的人。
从小在政治斗争中浸淫长大的两个孩子,尽管都还年幼,但是已经有了寻常家孩子所不具备的政治敏感。
这时候的武崇训,就算心里有万般不服气,也只能住嘴了。
然而孩子不动嘴吵,就有更糟糕的后果——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