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淳祐元年三月十四,虽然繁花已经开始凋零,但是春色却还没有完全散去,上月的花朝节带来的热闹仿佛还发生在昨日……此时此刻,远在后方的临安府似乎仍旧没有受到战火的影响,西湖边无休无止的轻歌曼舞仿佛在提醒着人们,这里是寻欢作乐、平添文思的好去处,雷峰塔下,依稀还有说唱艺人的身影在讲述着过往历史的兴衰浮尘和人世沧桑,令所有听众都欷歔不已。
“宋代的西湖可真不错……”
这天金雪颖悄悄地溜出了紫徽阁,来到了西湖的断桥畔欣赏这里的湖光山色。一年四季,断桥都是游人如织、熙熙攘攘,其中不乏一些朝中官员和著名文人。当然,偌大的西湖和临安府也藏着不在少数的蒙古间谍和细作,许多时候,宋廷的举动和命令都逃不过他们的觊觎和监视。
“文弘兄啊……汝不畏伪宋国主赵与莒之淫威,向我大蒙古提供宋廷内部情报,实乃大汗陛下的有功之臣啊……”
在西湖断桥附近停泊的一条画舫上,有两个身才一高一矮、头戴长翅冠,穿着绿色官服(宋朝规定,七八九品的官员穿着绿色官服)的中年男人正在饮酒。为了不引起临安府厢军的注意,他们都装出了一副悠然自得、把酒言欢的样子,在游人甚多的西湖边并不显得十分扎眼。
“哈哈哈……朝鲁大人,我韩文林无才无德,能为大汗陛下效力,实乃无上之殊荣啊!”
“来来来……韩大人,喝酒!”那个高个子的名叫朝鲁的蒙古人端起酒壶为矮个子名曰韩文林的宋人斟了一大杯酒。待他们三杯酒下肚,一个新的计划又开始被他们摆上了桌面:
“朝鲁大人,在下以为,王大人回蒙古后应该已经把有关宋国宫中的情报告知大汗陛下了……而今啊,在下通过买通董宋臣等阉竖,已经得知了萧媞和赵嫣的近况……”
“文弘兄,你有话直说,下官定会将其转告给大汗!”
“朝鲁大人,据在下收买的阉竖反映,近日萧媞就要分娩了……到时在下估摸着她有至少半年的时间无力行动,而赵嫣至少亦有三个月的时间会蛰伏下来。因此在下提议,与其让她们能够再次对我方构成威胁,不如趁此机会收买与她们有仇的阉人进行下毒,让她们永远消失!”
“这……韩大人,小宋皇城司可不是吃素的……要是毒死萧媞的计划被这些蛮子发现……那恐怕就不利于我大蒙古了……”一听说韩文林准备着手布置暗杀萧媞和赵嫣的计划,朝鲁一时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眼下蒙古在临安府的细作尚且不多,实力也不算太强……所以现在去与宋廷的皇城司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而毒杀萧媞就是意味着要和皇城司宣战,这其中的危险不用想都可以知道。
“皇城司……此不足为虑也,只要我们杀人灭口,一切都不成问题,顶多就是多了起无头公案罢了!”虽然朝鲁的判断并非空穴来风,但韩文林听了也只是“嘿嘿”的笑了笑,接着他拿起酒壶又倒了杯酒递给朝鲁:
“大人放心,蛮子赵与莒周围的情况我已一清二楚……请静候佳音!”
“慢……不急不急……还是等我禀报大汗,再做打算!”朝鲁伸出手止住了韩文林:
“韩大人,多亏汝向王大人提供了蛮子的情况,使得大汗陛下能及时应变……这是五千贯的褚币……”说着,趁四周“没人注意”,朝鲁就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沓楮币(宋朝纸币的一种),递到了韩文林的手边。
“嘿嘿,让在下就不推脱了……”一看到眼前出现了一沓楮币,韩文林的眼睛一下就来了精神。他急忙将对方递过来的钱一把抓得紧紧地,接着就将其一把塞进了袖子之中。
“那……在下就告辞了……”韩文林这条大蒙古国的走狗心满意足地带着主子的犒赏离开了断桥,却不知他和朝鲁的一举一动都已经被一个人给盯上了……
“何老……不好了……西湖……西湖边有蒙古特务……”傍晚夕阳西下之时,金雪颖在临安府乱撞了一通方才回到了里仁坊。临安府的街道小巷实在是太多也太狭窄了,才来不到一年的人们根本不足以将其全部摸清……
“蒙古特务?”何正文一下子也被金雪颖给弄蒙了,特务这个词应该是近代出现的吧……而宋朝怎么可能有特务呢?
“对……蒙古特务……还策划要杀萧媞呢……”眼看何老一脸疑惑,金雪颖干脆就把她听到的东西给说了出来……
“你说的是细作吧?”何老闭上眼睛仔细分析了一下金雪颖的话后,猛然就想起了古代的细作,这些人的作用相当于间谍,除了刺探对方的情报以外偶尔也会做一些破坏和暗杀之事,只不过和真正近代的特务或特工比起来,他们的技术水平和手段可就差远了,根本就是不可同日而语。
“要不要……去把这情况告诉赵昀?”
“别急,你有证据说明蒙古细作的存在吗?万一皇上问起来,你该如何应对?再说了,就算蒙古细作想要暗杀萧媞,难道他们就一定能得逞?”
“姜还是老的辣……”金雪颖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幸好自己当时没有把这事给揭穿,否则麻烦就大了,虽然她只是很偶然地通过听对话发现了两个穿着宋朝官服的蒙古细作,但是他们的具体计划自己却一概不知……这样的准备又怎么能应付得了朝廷的衮衮诸公?
“到时还是把这情况告诉赵嫣或萧晴吧,她们自会叫皇城司去逮捕那些特务!”经过深思熟虑,金雪颖觉得自己还是先把这一情况告诉赵嫣再说,说不定她们自己会去收拾那些蒙古鞑子和汉奸走狗。
次日,在凤凰山皇城的慈明园内,萧晴和赵嫣正和一些宫女们忙忙碌碌、进进出出。作为皇帝的赵昀则带着卢允升来到了这里,又等了两个多月,终于等来了萧媞分娩的那一天……眼下赵昀最迫切的希望就是现实能够像他去年的梦中那样,萧媞能为自己诞下皇子,为赵宋天下加固根基。
屋内,伴随着萧媞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喊声,她正在为新生命的降临而尽力做着最后的冲刺。在萧媞身边紧紧抓住她的手臂的萧晴虽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但她实则却在暗中叹息她们的命运……其实说实话她们都只是官家的玩物,当蒙古军侵略甚紧官家需要她们的时候,她们就是大宋的“瑰宝”。而当不需要她们的时候,她们就等于是普普通通的一介宫女,也等于成了闲棋冷子,到时还不落得个在宫里了此残生的下场?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一声响亮的啼哭声从屋内传了出来,赵昀的心里不觉轻松了不少……然而他心里的轻松还没持续多久,从屋内出来向官家禀报消息的赵嫣却迎头给他浇了盆凉水:
“恭喜官家,贺喜官家,是一个小公主……”
“又是公主?”赵昀一听心里霎时就长了个“疙瘩”,脸色也渐渐地阴沉了下来。在看看赵嫣,赵昀越看越觉得她就是灾星,招来了御前军器所爆炸案不说,还把自己期盼已久的皇子变成了公主……这些都是她这个扫帚星的错。
“朕知矣……来人,起驾回福宁殿!”赵昀头也不回地就把赵嫣给晾在当场,而赵嫣则一下子呆若木鸡,她真的不清楚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然会招来皇上如此冷眼相看。
“你也太单纯了……赵昀的意思竟然都理解不了?”看着一脸无辜的赵嫣,刚生完孩子正躺在床上喘息的萧媞不禁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想要的是皇子……你没见到上次贾贵妃……也是给他生了个公主吗?”
“那他也不能这样对你啊,现在我就去找他说理去……”赵嫣一听就着急得脸色涨红,此时她的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去福宁殿为萧媞讨回公道……不过萧媞还是用尽全力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
“你这样去不行,万一顶撞了他可就不好收拾了……到时赵昀气头过了自然会来看我们的……”
“来……看看我们的小公主……”
大约四分之一个时辰之后,萧晴用襁褓包着已经沉沉睡去的小公主走到了萧媞的床边,萧媞和赵嫣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焦到了这个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小生命上。这个婴儿和其他刚出生的婴儿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脸色发红且带有生产时受挤压而产生的紫青色斑痕。从她身上,萧媞她们也看不出任何有关她未来的线索,看来一切都只能由时间来证明了。
“萧媞,你先好好休息吧……其他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这时候,月里麻思率领的使团已经进入了宋朝境内,大宋京湖制置司派出了相关官员前往迎接。和历史上不同的是,由于事先得到了耶律楚材的劝告,月里麻思并没有装出了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也没有让大宋的地方官员去看到国书的内容。……自然,大宋的地方官员也就无从得知月里麻思此次来宋的目的,他们以为,月里麻思这次出使不过是宋蒙使者往来的一个继续罢了。殊不知,月里麻思携带的国书的内容居然是要大宋纳土归降,割地赔款。
“诸位,下官此次奉蒙古大汗之命前来,只为与大宋和平共处,以避免两国生灵涂炭!”
“是是是……”宋朝官员虽然嘴上说说,然而心里却早已把蒙古鞑子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慰问了一遍。这些豺狼现在只不过是累了,想要获得喘息机会以图对大宋发动更加丧心病狂的进攻,如果不是这样,这些魔鬼想的就是要趁机以武力作为后盾进行大肆勒索,逼迫所有的宋人都去给大蒙古国当狗当炮灰。
“孟大帅,鞑子使者月里麻思现在江陵府……敢问大帅放不放他去行在?”在京湖制置司内,一个负责接待月里麻思的官员借口酒醉先离席而去。但在离席之后他并没有离开制置司,而是去后衙门找到了正在等待手下禀报消息的孟珙。
“这……那狗鞑子有无对我大宋官家不敬之语?”孟珙拧紧眉头思考了片刻却有些拿不定主意。外交不比战场,扣留月里麻思可能会导致宋朝再度与蒙古鞑子爆发激烈的战争,而且说难听点还是“不义”之举,所以最好的情况应该是:宋方找到了月里麻思的言语上的“罪证”,然后借机将其扣留或者驱逐出境。
“月里麻思这厮甚为谨慎,在下没有找到破绽……”
“那就随他去吧,到时朝中同僚自会拿定主意!”
就这样,侥幸从孟珙眼皮底下“逃生”的月里麻思使团在江陵府上了船准备一日千里顺江而下前往建康府(今江苏省南京市),然后再经运河或者陆路前往临安府。船刚刚开动,一个贼眉鼠眼的随从就开始拍起了月里麻思的马屁:
“大人,与你相比,宋蛮子真乃愚蠢透顶……相必赵与莒也是如此吧。”
“不可轻敌……小心被那些女流暗算!”
对于手下人的奉承月里麻思并不买账,眼下他们即将到达临安府面见小宋国主赵昀,为了保障大蒙古国的“善意”能够被传达到宋蛮子那里,在蒙古官场傲慢自大的月里麻思按照蒙古中书令耶律楚材的指示在宋朝境内装出了一副谦虚谨慎的表情,着实让宋人一时难以发现他的把柄。
月里麻思前脚刚走,在后边的蒙古军就对襄阳府和随州发起了进攻。京湖制置司得报之后一面派出了军队准备增援襄阳府和随州,并同时派遣使者快马加鞭前往临安府告知朝廷蒙古军发动进攻的消息,希望宋廷能够及时应变,以防蒙古使者再耍花招。
在萧媞生下小公主三日之后,按照宋朝的传统习俗,和上次贾贵妃生下公主时一样,赵昀派人组织了一次庆贺活动,在民间,这被称为“洗三朝”,也可以被叫做“洗儿”,至少在唐代,这一习俗就已经开始流行,其具体做法是:
用艾草熬水给小孩洗澡。前来祝贺的亲友们会拿银钱、喜果之类的东西,往洗澡盆里搁,叫作“添盆”。洗婆根据亲友所投物品不同,口念不同的吉祥话。如,若搁枣儿、栗子,就说“早立子儿”;若搁莲子,就说“连生贵子”,等等。洗完后,有的还用葱在孩子身上拍打三下,取聪(葱)明伶俐之意。洗三时,亲朋好友纷纷以红包贺礼,主人则盛筵招待他们,主食为日常常吃的汤饼(即汤面,当代俗称“长寿面”)。此俗称“三朝礼”,宋代文人则称之为“汤饼会”。
当然,宋廷的“三朝礼”显然是民间所不可比拟的。从一大早,萧媞就抱着孩子前往皇城后苑的凌虚楼。而一同前去的赵嫣和萧晴则都抱定了一个想法:那就是趁着这个机会,从赵昀那里捞点油水回来。
在凌虚楼内,当朝廷的学士们念完祝寿文之后,仪式就正式开始了。和以前一样,这次充当洗婆的是赵昀的亲姐姐四郡主,作为皇室中的唯一较为年长的女性,她显然具备了宋人所认为的给新生儿充当洗婆的条件……
“看……这些玩意可真不错……”
看着那些放在金杯银盘里即将被充作“洗儿钱”的名贵饰品,萧晴不禁指着它们对赵嫣说起了这些东西的来历:
“仁宗皇帝在位时,刘原甫在嘉祐中,因论无故疏决云:在外群情,皆云圣意以皇女生,故施此庆,恐非王者之令典也。又闻多作金银、犀象、玉石、琥珀、玳瑁、檀香等钱,及铸金银为花果,赐予臣下,自宰相、台谏,皆受此赐。……想必这些东西也差不多是这样了!”
“呵呵,你这些话应该来自于洪迈的《容斋随笔》吧……”赵嫣一听萧晴的话先是一愣,接着就拍了拍她的手臂:
“你就别卖弄了吧……这些我还能不知道?”
“等仪式结束后我就去拿些琥珀和玳瑁,在我们那个时代,这可是稀罕物……”
“嘿……看把你美得……”
听闻萧晴和赵嫣的窃窃私语,萧媞不由得转身瞪了她们一眼提醒她们不要乱说话以免破坏规矩……她们无奈之下只好闭上了嘴。
待四郡主将小公主放进澡盆之后,由赵昀带头拿过一个用黄金锻造而成的枣轻轻放了进去……接下来,谢道清在澡盆放入了一个用玳瑁雕刻而成的栗子……待她放完栗子之后,萧媞拿起了一颗用象牙雕刻而成的莲子,在双手合十祈祷了片刻之后也将它放进了澡盆。
“快过来啊……”
“该我们了……”眼看萧媞低声招呼她们,早已经盯上洗儿钱的萧晴和赵嫣立刻装作随意地各抓了一大把饰品。在往澡盆边走的时候,萧晴还在偷偷的把一些饰品直接给塞进了自己的衣袖中……但是这一切都没有逃过萧媞的眼睛。
“哗啦哗啦……”萧晴和赵嫣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手中的“洗儿钱”全给倒了进去,这下好了,澡盆里的小公主受此惊吓一下子就哇哇大哭了起来。四郡主见状只好轻轻地哼起了临安府流行的民谣:
“月儿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
几家飘散在他州。”
“陛下,相必赵嫣她们也非故意……今天就别追究了……”因为担心官家发怒后对赵嫣她们不利,萧媞急忙对着赵昀就是一拜。
“朕知矣……敢问卿还有何请求?”
“嗯……臣妾想亲自照顾公主……万望陛下成全!”
萧媞的这一请求多少有些出乎赵昀的意料,似乎她此时最为担心的事情就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被人夺走。而这在宋朝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发生过……精通宋史的萧媞当然不想此事在自己身上重演。
“便依卿意……”赵昀转身看了看萧媞,望着她那期盼眼神良久之后终于答应了她。
“呵呵……谢谢啦……”萧媞惊喜之下竟然忘记了拜谢皇恩,不仅如此,她甚至还当着谢道清的面戏谑似的伸出白如葱根手指一把揪住了赵昀的长胡须:
“官家,请给小公主赐名吧……”
赵昀一把推开了萧媞,不做声地来到了凌虚楼正堂的一张书桌前拿起毛笔沾足墨汁提笔就在洁白无瑕的宣纸上写下了“赵珍珠”三个字……而在之前,赵昀给他的长女取名“赵珍仪”,至于她们的封号,还得等日后再说了。
“多谢官家……”
在替自己的小女儿取名之后,赵昀又替她举行了沐浴后的落脐炙囟仪式。所谓落脐炙囟,就是指去掉新生儿的脐带残余,并敷以明矾,用熏香熏炙婴儿的囟顶,在宋朝,人们大多借此表明新生儿已经脱离了孕期,开始正式进入婴儿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