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西方的夜空依旧星斗纵横之际,东方已挂起一抹鱼肚白,一缕晨光艰难地翻山越岭,开始照耀伊卡迪亚大陆的东方,新的清晨如约而至。
而在神圣帝国北境,这里的人们则无缘享受最先被光辉照耀的殊荣,由于地理环境的限制,这份光荣拱手让给了东方的郡省,不过生活在黎塞留城的人们却从不会因此自卑。
因为这座城里,坐落着全大陆独一无二的圣奥古斯丁学院,除却被誉为“神之憩所”的光辉大教堂,它毫无疑问是全大陆所有信徒和修士最向往的圣地。
这座蛰伏在黎塞留城的学院历经数百年风霜,按年纪的话,它的历史比黎塞留本身还要悠久。
学院位于黎塞留以南的一座千米高的山峰上,由一系列建筑群构成,大大小小几十个修道院构成了奥古斯丁学院的躯干,而它的心脏,则在躯干以外,位于黎塞留城中央的大教堂。
晨光照耀在山道上,朦胧的晨雾中,一名穿着朴素修士长袍,外貌大约十六岁左右的少年微微弯腰,捧着经书,行走在蜿蜒的山路,山道旁,是悬崖峭壁,配合上千余米的高度,足以让行人们为之失色,少年却一无所觉,自顾自地念念有词。
“主来到世上,乃是光,凡信奉主的,不住在黑暗里。”少年认真地背诵着经书上的箴言,无论从发音的标准程度还是面部表情来看,眼前的少年修士都无可挑剔,俨然一位虔诚的牧羊人,但下一句话却足以让虔诚的信徒们跌破眼镜,“真扯淡,照这样说,这么个早上黑得要命的鬼地方,居然好意思号称自己是大陆第一修道院,光明神一定是早上打盹了。”
不知不觉间,少年修士已经来到了山顶,在一块被风化了几百年的裸露山岩上坐下,然后安静地看着东方升起一抹明媚的亮色。
尽管已经看了不下百遍,日出的壮丽依旧让他心旷神怡,这也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能好好享受的事物。
“生命啊,你多美好。”少年喃喃自语。
太阳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半山腰的晨雾逐渐散去,少年站起身,来到山顶的一棵树下。
在中古传说中,圣徒奥古斯丁便是在这颗树下冥想悟道,写出了神学史上的名著《光辉之城》。这棵树也因此也被学院视为圣迹,每年不知有多少信徒跋山涉水前来朝拜,冒着跌落悬崖的风险来朝拜这棵圣树。
伸手拂去圣树树干上经年的尘埃,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浅细划痕显露了出来,少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像一个雕刻家一样,表情肃穆而圣洁,用小刀在树干上轻轻勾勒出一道笔直的崭新线条。
这幅画面很是寻常,但足以让一个待在学院大半辈子的老牧师气得昏死过去,偏偏那个亵渎圣灵的小子还一脸虔诚,干着让全天下信徒们唾弃的勾当。
“七百多道,两年时间,过得还真快。”数了数树上的划痕,少年打量着一下自己的作品,长呼一口气。
“再见,老伙计,希望有生之年还能看见你。”少年拍了拍大树的树干,亲切地说。
这是个圆形的大厅,大厅很是空旷,没有多余的饰品,正午的阳光透过大厅上方的玻璃窗铺下一层金色的地毯,地面上绘制的天使和圣灵图案在光芒中显得无比崇高,在大厅的尽头的方形桃木长桌后,端坐着三位老者,厅子两旁,两排身着雪白长袍的牧师侍立在侧。
轻轻推开木门,少年走进这个洋溢着圣洁光辉的场所,面色肃穆,手指在胸口划了个十字,“光辉在上。”
同时,他打量着眼前这几位即将决定他命运的老者,坐在正中间的是一名戴眼镜的老修士,一身干净的神官袍,少年认出这位是神学院的院长。
左边是一位穿着绛紫色法袍的奥术师,胸口上挂着魔法公会的金色天平徽章,象征他高阶施法者的身份。
右手边则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老人,银白色长袍,袖子上点缀着一颗颗透明的宝石,领口处镀上了一层发光的秘银,任何人穿上这身装束都会是个移动的小金库,而这位身家可怕得令人发指的老者此刻正一手撑着下巴,双眼紧闭,旁若无人地呼呼大睡。
“光辉在上。”老修士缓缓开口,同样在胸口上虚画了一个十字,扶了下眼镜,“人使你降卑,你犹可说,必得高升,谦卑的人,主必然拯救。”
少年楞了一下,旋即明白这是院长对自己的考验,于是他谦卑地低下头,恭敬应答:“《神典.约伯记》,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九节,这段话启示世人,在光辉面前,众生必须谦卑,傲慢者将被主遗弃。”
“很好。”老修士赞许地点头,继续开口:“王用橡木为光辉之主的殿堂和王宫作墙,又为歌者作琴瑟,王用象牙制造宝座,用翡翠包裹,宝座有七层台阶,座位的背后是圆的,两旁的扶手有卫士站立,孩子,请告诉我,我这段话出自何处?犯了几个错误?”
“《神典.列王记》,分别出自第十章的第十二、十八、十九节,您刚才引述的这段话中有五处明显的错误,王用檀香木而非橡木作栏杆,包裹圣座的材料是精金,而非翡翠,宝座的台阶只有六层,另外,侍立在王旁边的是狮子,而非卫士。”少年轻声回答道。
“你对神典的了解让我吃惊,君士坦丁,想当年,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还经常被院长大人问得哑口无言呢。”老人微笑道。
“院长谬赞。”君士坦丁微微低头,眼神平静,内心却不知作何感想。
老人又提问了几个神学义理,这些义理都来自于艰深晦涩的神学专著,让他惊讶的是,君士坦丁竟能对答如流,而且还不时掺杂自己的见解,就连站在大厅两侧的资深牧师们都流露出些许异色。
“恭喜你,孩子,你已经通过了主对你的初步考验,祝你成为一个优秀的牧羊人,带领信众走出愚昧的荒野,引领他们走向永生的天国。”
“感谢主。”君士坦丁再度画了个十字,暗中松了口气,看来自己这两年在学院坚持晨读下的功夫没有白费。
“年轻人,我听西塞罗主教说,除了神学以外,你平时似乎还对魔法表现出与众不同的兴趣,你平时在藏书阁借阅的书籍中,绝大部分都关于魔法和奥术一类,其次才是神学著作。”一旁的奥术师忽然开口,“为什么呢?”
君士坦丁从容地道:“主创造世间万物,为这个世界制定了运行的法则,神学是关于神的学问,而魔法是关于世界的知识,研究魔法能让我们更多的贴近主的意志,了解主的所思所想,一个对世间万物毫无理解,只会机械背诵教义的牧羊人尚且会迷路,如何能引领羔羊们走出歧途呢?”
“那么,请你来描述一下,魔法究竟是什么?关于魔法,有哪些具体的知识?”奥术师慢条斯理地说道。
“很抱歉,尊敬的奥术师阁下,以我有限的学识,根本无法回答这么宏大的命题,况且,即使是魔法公会,至今也没有为法术制定一个统一的文本定义。”君士坦丁微微欠身,同时在脑海中谨慎地筛选词句。
“借用圣安格尔那个古老而精妙的比喻,人类关于魔法的一切知识好比一颗参天大树,在这棵大树上,伸出六个不同的枝杈,分别代表魔法的六大领域,分别是【元素】、【奥术】、【炼金术】、【占星术】、【自然魔法】、【黑魔法】,这六大领域构成了了魔法世界的版图,其余旁支都不过是这六个领域的延伸。”
“能引述安格尔阁下的原话,看来你的确不是个一时见猎心喜的门外汉。”奥术师评价道,“不过,理论和实践向来是两回事,你能够施展除了黑魔法以外任意一个领域以内的任何一个法术吗?”
君士坦丁微微皱眉,就在场中诸人都以为他做不到的时候,少年突然摊开右手手掌。
一朵暗红色的小火苗出现在他的拇指上,随后,他的其他四指上也各自出现不同的变化,食指上漂浮着一团凝而不散的水雾,中指和无名指上一道细小的电弧来回跳跃,最后的尾指上则是一颗土黄色的小球,看到这一幕,就连冷静的高阶奥术师一时间都无法掩饰自身的惊讶,他用力抓着椅子的扶手,防止自己因为压抑不了内心的震撼而站起身来。
“是四大元素,看来你确实入门。”奥术师镇定了一下,“能将火焰、冰霜、闪电和土地四种不同的元素力量呈现出来,不得不说,年轻人,你的学习速度让我惊叹,可惜你学的东西太杂了,否则,凭你的天分,如果专精于元素领域内的其中任何一个门类的话,或许早已迈入施法者的门槛。”
“感谢您的夸奖,不过作为牧羊人的我,更钟情于魔法世界本身的辽阔,至于在魔法上能达到怎样的高度,我并不是很在意。”君士坦丁口头回答道,心里却暗想如果让这个老家伙知道事实的真相,他会不会就此晕倒过去。
“我没有问题了。”老奥术师回答道。
君士坦丁把目光投向最后一位老人,那位老人先前一直保持着睡姿,直到自己展现出魔法方面的“过人”才华后,才勉强睁开眼睛打了个呵欠,他也是整个房间里,君士坦丁唯一看不透的人。
银袍老者打量了一下站在自己眼前的少年修士,突然呵呵笑了起来,这个莫名其妙的笑容让少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直觉告诉他,这个存在感似乎一直都最弱的老者反而极有可能是这个房间里最不好糊弄的考官。
“孩子,盯着我的眼睛。”银袍老者开口,他的声音很是温和亲切,让人如沐春风。
君士坦丁依言而行,老者的双眼似是两块纯净无暇的宝石,倒映着少年清秀面容的瞳孔里古井无波。
就在君士坦丁有些放松的片刻,他看到,在老者眼瞳深处,涌出无数斑斓的星辉,形成一片瑰丽之极的星空,他感到自己似乎逐渐控制不了自己的精神,完全融入了这片星空中。
视野骤然开阔,君士坦丁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无垠的星河中央,远处一颗颗夺目的星辰闪着微光,围绕着自己飞速旋转,让少年头晕目眩。
君士坦丁感觉自己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一个温和的声音将他拉出了浩瀚星空中,“可以了,孩子。”
君士坦丁回过神来,看到老者对身旁的两位点了点头,然后坐在正中央的副院长西塞罗主教掏出一张羊皮卷和羽毛笔,墨水在纸上浸染出清丽的字迹,“恭喜你,君士坦丁.狄格思,你成功通过了考核,现在,你已成为一名正式的圣职者,为光辉的播撒贡献才智和力量。”
待少年走出考核大厅后,西塞罗主教拿起手帕擦擦头顶,对着身旁的银袍老者恭敬地施了一礼,然后说道:“真是后生可畏啊,想不到奥古斯丁学院有一天也出现如此年轻的圣职者了,呵呵,当年教宗大人走出学院时也不过二十岁左右而已,您说呢,尊敬的拉普拉斯阁下?”
听到他的话,老者回过神来,整理了一下袖子,微笑着说道:“可是英诺森离开这座学院的时候,没过几年就进入破晓之城了,那个年轻人可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
“他的天资尚可,即便放在皇家魔法学院里,也可以列入中上等水准。”老奥术师开口,他本人就担任皇家学院的奥术导师,同时是黎塞留魔法公会的副会长,因此有资格说这话。
“不过,魔法疆域的辽阔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即便是我所见过的许多真正天才,终其一生也不过在少数几个领域打转而已,贪多的话只会事倍功半,依我看,这位年轻人天分虽不错,但即便有光辉眷顾,未来在魔法上最大的成就可能只是一枚金色天平而已,注定止步于皇冠徽章。”
“那已经不是我们考虑的范畴了,既然拉普拉斯前辈已经肯定了他的潜力,那我们就放心的把这个任务交给他吧,相信他不会让我们失望。”西塞罗主教疲惫地揉了揉头,“事发突然,整个北方教区都没有做好准备,只好麻烦我这把老骨头了。”讲到这,主教眉头一皱,顿了一下,示意房间里的牧师们和老奥术师都先离开。
“十年前,千年不遇的天界之门忽然现世,然后消失在北边那个国度的上空,整个大陆都为之震动,事后,教廷在大陆的威信受到空前的冲击。”西塞罗主教沉重地说道。
“那些不甘于臣服在主的光辉之下的势力蠢蠢欲动,幸而光辉眷顾,教会挫败了他们的阴谋,不过,野心的种子一旦萌芽,就不会停止生长,躲在暗处的豺狼和毒蛇们说不定哪天就会亮出獠牙。”
“当年天界之门的出现和消失都很蹊跷,事后,英诺森也来找我询问,但是,就连我也看不透。”银袍老者淡淡说道,他的眼睛深邃如星辰大海,散发着睿智的光芒,“但凡涉及到神灵,命运的轨迹就会变得混乱起来,那已然超出了占星术所能预言的范畴。”
“连您也不知道吗?”西塞罗叹息一声,对这位老前辈,他的内心充满了无限的敬畏,面前的这位老者被称为大陆第一占星术师,古老的占星术一向被认为是魔法殿堂里最深奥晦涩的一座钟楼,令无数试图只身探秘的魔法天才望而却步。
但拉普拉斯却在不到百岁之际成为了伊卡迪亚大陆千年来的首位“预言者”,占星士中的最高境界。传说中,达到这一境界的人,能从一丁点细节中,窥视命运的流转,见微知著这个词汇都远不足以表达这种能力的神妙。
“命运的轨迹变幻莫测,每时每刻都在进行微小的变动,只是这种变动很小,有时连占星者本人都难以观测。”拉普拉斯伸出手掌,从穹顶处泄下的阳光中飘荡出无数光点,聚集在他的手掌,“不过即便有扰动,大多数情况下,命运的轨迹复杂多变,最终依旧殊途同归,记得当年在破晓之城的时候,英诺森曾让我预言他的命运,最后我看到他走进了奥林匹亚广场上的那座神殿,戴上教宗的冠冕,可当我把这些告诉他时,他却觉得我在讲一个冷笑话。”
“那个年轻人呢,他未来又会走到哪里?”西塞罗主教出神地问道。
“我没有看那么远,我只看到,他会圆满完成你们交代的任务。”拉普拉斯淡漠地说,“占星者本人的意识也会影响到他观测的内容,因此我只看到了发生在他身上的某些片段,其他的,我暂时不知道。”
“感谢您的配合,您的帮助我会如实转告教宗陛下,能获得您的友谊是北方教区莫大的荣幸,再次感谢您对光辉的事业做出的贡献。”西塞罗主教在胸口划了个十字,表情恭谨异常。“今后星见塔如果有任何要求,我们北方教区都会尽全力满足。”
“我最近的研究遇到了些麻烦,需要到你们学院藏书阁借阅几本古书。”
主教爽快地答应了。
走出大厅,拉普拉斯拎着西塞罗交给他的钥匙,走向藏书楼的方向,突然仰头望向天空,轻轻发出叹息。
他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了刚才看到的那些画面:凛冬城在烈火中熊熊燃烧,高大的天界之门浮在空中,凛然神圣,下一刻,无数天使化为漫天金色的雪,而在画面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小男孩头也不回地踏入魔法阵中,留下一个无比决绝的背影。
出于某些隐秘的原因,他没有对大主教和盘托出,如果他真的说出去的话,大陆很有可能因为他的这些话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再联想到方才少年离开大厅时,右手紧紧攥成的拳头,拉普拉斯不由苦笑,心想命运到底在下怎样的一盘大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