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君染仍旧一袭红衣,潇洒倜傥,说话间,竟就颇为不羁地打下了几串紫透的葡萄,递到倾城面前,又道:“这一架的紫珍珠,究竟是甜是酸,妄断不得!还需日日守着,待得时令到了气候足了,酸的也就成了甜的,急不得,急不得!”
“哥哥?”倾城的眸中快速掠过一道暗芒,远山秀眉微锁……自上次宫宴,君染玉笛横吹与她合奏的那一曲高山流水,无论她怎样出其不意时缓时急地变换着速度,他都能准确无误地跟奏的恰到好处,不熟悉地曲子,不知名的调调,他竟能未卜先知一样地随上她的一切节奏,此人,除了天赋极佳之外,最要紧的是——他懂她!懂她的喜怒哀乐,贪嗔痴念,心之所系所迷所罔……唯有跟上了她的情绪,跟上她心底的节奏,他才能与她和出如此完美的曲调,以致外人听了去,都会以为是经年累月的和弦才能达到的境界……
她不知,这份懂得到底是几分知音?还是全部都是刻意有为?更猜不透他与景湛之间的局,她这颗棋子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一双慧眸,本该看尽世事沧桑,却最终,蒙了凡尘几许,从此陷入纠缠难清……
倾城看着那串熟透的紫葡萄,视线逐渐变得飘渺,淡淡道:“哥哥忽然来此,可是有事?”
君染潇洒一笑,扬眉道:“也无甚大事,左不过就是前太尉敛之远去了,父相与母亲皆去主持丧仪,我便躲到你这里偷个清闲!”
倾城微微一愣,敛微霜好歹也是相府主母,他们这些孩子也得唤敛之远一声外公才是,何以都没有收到前去吊唁的通知?
“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何须兴师动众!”见倾城眸中疑惑更浓,君染一手支在桌上撑着头,半歪着身子,桃花目微闭,漫不经心道:“不过就是贪得过头了,今儿突然被锦衣卫给查了,一时火急,人便过去了!”
锦衣卫一向由太子负责,怎会无端查去敛之远府上?莫非太子真的动手了?……这么快?她的唇角划出一抹苍白的笑,朝时云霞暮时雨,眼看风云渐起,她却只能无力地观望着。
最先被砍去的是敛之远,下一个会是谁?
忽然想起那日赐婚,百里家族无上荣耀,满朝皆贺,而皇帝的表情却是喜怒皆无,一脸平静漠然。却原来,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自古帝王多猜疑,朝堂上,各股势力均衡于帝王家最是有力,左相容家都尚且如此低调,皇帝岂能由着百里一族云端崛起,一场赐婚,本想着替家族争得殊荣,万不曾想,却将父亲推向了风口浪尖。
历史,历史,她读了那么多有关历史的一切,心中何曾不晓,这些浅显的权谋策。只因那人是景湛,是与她倾心互许的有情人,她才卸下了防备,满心欢喜地,一步步踏入他们父子布好的局!
……
思绪似一张凌乱缠绕的网,渐渐地,正一点一点地理顺开来……她看着君染,蓦然想起了景雄,突然发现,他们简直太像了……
呵呵!……原来如此!
“亲外公去了,哥哥可是一点都不伤心呢!”倾城看似随意的话口,却别有一番耐人回味。
君染突然睁了眸,转而看着她良久,那双桃花目里蕴着太多的情愫,他说:“我就知道,你从来都是最通透的那一个,既然已经猜出,又何故试探!……若我说,中秋之夜,我只为了自保,你可愿相信。”
“你的自保,是为了拉着我刺激景湛还是意欲逼他将我拽回自毁一局?你不过就是被他识破了身份……你们始终都是兄弟……相煎何太急呢!”
一番珠玑话落,君染听后身躯微微一震,原本闪着光亮的桃花目,瞬间变成了清冽的一片寂然,苦笑道:“你都不问问,我与他既然是亲兄弟,他为何还要将我置于死地?为何要费尽心机引你一舞,离间太子与父相?他明知我的身份,还能淡定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另一个男人蝶舞成双,而始终淡定地做个看客无动于衷!你何不再亲自问问他,将军府中那些女人都去了何处,都落得什么样的下场?……一群无辜女子,被推进了军营以最不堪的方式受尽凌辱而死,这些,都是你深爱的那个男人向他人宣泄不满的方式,你又知不知道?”
倾城不动声色地倒退了两步,咬了咬唇,手扶着长廊玉柱,却无论如何止不住,越来越窒闷渐渐发紧的心,沉默了一会儿,她颤声道:“左不过就是被利用,搁置在谁的棋盘上对棋子而言,本不重要!”
她忽然阔步走到檐下,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久久不曾低头……你可知被利用的滋味,一点不比背叛好过,都是一晌真心,未换来回报却反遭灭顶之痛!湛蓝的天空,突然变得氤氲,那是眸间多余的水汽,散之不开,凝聚的朦胧……
不,她的阿湛,绝不会是这个样子,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紫鹃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乐颠颠地跑了出来,见是君染到访,正欲端茶,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突然跑到君染面前急道:“大公子,你可来了,你都不知道小姐她,她被王爷欺负的浑身青紫……”
“紫鹃!倾城忽然大惊失色,以从未有过的疾言令色的口吻,叫住了紫鹃,可还是晚了……”
君染遽寒的面容,不禁瞳眸一缩,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渐渐浮上心头……他不由分说地上前拽住倾城的手臂,将她一路拽到屋内,紫鹃吓得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才发觉自己是不是捅了什么娄子……
“君染!我没事,你不要听紫鹃瞎说……你,你放开!”倾城使劲儿地甩着君染的手臂,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君染似没听见一般,一把揽过她的腰,逼得她紧紧靠在他怀中,她脖间露在外面的皮肤,隐约可见还有淡淡的红痕,他忽然恼怒地一把扯开她领间的衣衫,肩颈上遍布的青紫痕迹,还是刺痛了他的眼,他不是小孩子,男女风月之事岂能不懂……
“百里君染,你太过分了!”
趁他怔愣之际,倾城快步跑出了房间,恼羞成怒万分暗火的她,见还在原地一脸无辜怔然的紫鹃,冷冷道:“即刻起,给我滚回将军府,好生反省!”说罢,头也不回地朝佳兰寝宫所在的方向跑去……
君染顷刻间阴沉的眸子,深不见底,景湛,你果然够绝!就为了打击我,报复我,你便要如此急切地要了她……这般没有分寸地对待她……“砰”地一声,屋内的八仙桌粉碎,紫鹃哆哆嗦嗦地跑进来一看,哪里还有大少爷的影子,地上只有一对碎的稀烂的木屑和几滴鲜红的血迹……
倾城坐在佳兰床边,看着昏睡在梦中还在蹙眉的姐姐,不由地心中阵阵抽痛。刚刚生了皇长孙,本该享有可喜可贺盛况空前的热闹才是,可姐姐的宫里,除了一摞摞冰凉的赏赐,冷清的能叫人窒息……
一干惯会见风使舵的奴仆,眼见着太子门都不迈进来一脚,便都学会了敷衍了事,躲懒偷闲,想着那次回归相府,初见佳兰,姐姐笑的是何等的神采飞扬,眉目间都充斥着显而易见的欢喜,不过月余光景,竟这般似断壁残垣,应了秋景萧条……
床上的人,微微动了动身子,苍白的唇,略显干燥,倾城忙端了杯温度正好的白水,轻轻唤着她:“姐姐,喝点水吧!你都昏睡了一整天了,也该清醒些了,怎得比我还要懒散!”
佳兰听见她的声音,忽觉悲从中来,竟哽咽的泣不成声,倾城只当她是受了委屈,心中不好过,便将她扶坐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下下地捋着姐姐的背,直到佳兰渐渐平复了情绪,她叹了口气道:“姐姐,你是不是在怪我!那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我所预料到的,是……”
“倾城,去将门关上,吩咐下去,今晚你在这里陪我,让她们都下去,谁也不用来伺候了!”
倾城按着姐姐的吩咐,遣退了所有侍婢,她当然知晓,佳兰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与她说,是以,极为小心地连带院子里的小厮,一并打发了出去,这才关好门,静静坐在佳兰身侧。
“倾城,从现在开始,我说的话,你都要记得,不要违背,不要忘记!”佳兰说完,忽然一行清泪直线而下,看的她只能背过头去,总不能陪着姐姐一起哭,她要坚强,然后让姐姐靠在她的肩头委屈才对。
“我与景澈,算是走到了缘分的尽头,怪只怪我当初太过贪心,奢望了本不该属于我的幸福,你莫要走姐姐的老路……三皇子心思缜密,你今后与他在一起定要多多留心,他对你有情,为人却太过倨傲,这样的人,终非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