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猪村就是我的出生地。全村有150多户接近1000人口,村四周都是深山密林,翠绿的竹林复盖了这块原始的土地。村落就山窝底下,出门一眼望去是一片片贫脊形状大小不一的梯田。这是一个与界隔绝的村落,总面积才25平方公里。村里“二不一缺”,即不通电,不通路,缺粮食。
下午不到5点钟,太阳就落山了,整个村庄沉入一片黑暗,死一般沉静。村里没有通往外面的车路。只有一条坑坑洼洼、弯弯曲曲的像蚯蚓般的小路,这是村里唯一通向外界的路。平时村民要出门只有走这条羊肠小道,从村里到外面的圩场需要走二个多小时。
野猪村的人世世代代没有电灯,听不到广播,看不到电视节目,不知道外面世界的色彩。每到晚上,家家点茶油、煤油船灯,不到七点钟就上床睡了,像个与世隔绝的人类。
这个村是全乡乃至全县最边远的山村,日照时间很短,下午不到四点钟太阳就下山了,80%属于冷水田,有光合充足的一亩田可以收成800左右的谷子,冷水田一年中只有夏季可以种单季水稻,产量低,一亩田只收200多斤谷子,村民一年有半年断粮,是出了名的缺粮村。
别的季节种些地瓜、芋子。就是地瓜、芋子也难收成,因为山里野猪太多。所种的地瓜、芋子躲不过野猪的遭塌。
这个村在大森林的脚下,茂密的深山是野猪生存的最适宜环境。这里的野猪不怕人,就是大白天,成群的野猪在山岭上走过,公猪、母猪结伴而行,母猪带着一群仔猪“招摇过市”,根本不把人看在眼里。
每到地瓜、花生、芋子成熟时成群山猪就成群结对象进入无人之境到田里撬动着特殊功能的长嘴巴,熟练地翻出一条条鲜嫩的果实,大饱肚福。一夜之间把整块田地、成片作物洗劫一空。“野猪村”的村名也就是这样形成的。
我住的土坯房子座落在野猪村的山尾下,还是在爷爷手上翻建过。买不起屋瓦片,就自家上山就地取材,割来茅草扎成厚实的草滩盖上屋顶,远远望去,茅屋就象一棵枯萎的乱草,显得孤零零的。
我家很穷,母亲一人苦苦拉扯我们三兄弟。哥哥振北只读到小学四年级就没读了,在家帮助母亲干活。24岁那年哥哥在乡藤椅厂打工认识了一起打工的郑小英。哥哥长得很帅,均匀的身材,白晰的皮肤,还长着一双女人的大眼睛,很容易迷倒女人。哥哥和小英相恋不久就结婚了,成了我的嫂子。
“那个遭天杀的野猪呀,把我整块田的地瓜都吃了,这是我一家的救命口粮呀,这叫我家日子怎么过呀,老天爷……”我从睡梦中被悲凄的哭喊声惊醒,一听是我妈妈的声音,大家叫她八姑。她起早贪黑,才50多岁就满头白发了。
妈妈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又骂又哭。大哥振南和嫂子郑小英听到了妈妈的哭声,顾不上洗脸扛上锄头土箕直奔山上地里。
哥嫂到了后,一边扶起妈妈,一边安慰说:“妈妈,别哭了,粮食不够我们会想办法!”“哪里还有什么人家可借呀,全村大部分人家地里都遭野猪害,家家断粮没米下锅。”母亲对全村人家的生活状况了如指掌,她知道这是儿子、媳妇安慰的话。
哥嫂把被野猪遭蹋过的地瓜地重新翻过一遍,捡回一些小地瓜以及野猪吃过剩下的。
“哐、哐、哐”,一大早就听到一阵铜锣响。“大家都听好了,今天统一收地,各家都上山把自家的瓜芋挖回来。”这是村里76岁的阿石公的喊声。他村里辈份最高的长者,德高望重,村里很多事都找他定夺。每到地瓜、芋子收成季节,老人都会在全村来回敲锣,号召大家统一时间去抢挖地瓜、芋子。即使这样仍然有很多来不及收成的家庭受野猪的遭殃。
野猪村里,许多人家脸朝黄土背朝天,常常是辛辛苦苦种下的救命粮被被野猪遭塌,回收的也只是野猪吃剩留下那些小的,有的吃了一半丢下的,即使这样的“残渣剩菜”,村民也当作救命粮回收保存,把它切片、有的磋成丝晒干存放起来,煮饭时按三分之一大米,三分之二地瓜丝、芋子丝下锅煮。
“阿南,明天早上请炳佬来把猪杀了,借炳佬买乳猪的钱要还,上次我看病借的钱也要还人家了。”母亲说了一大堆。
“好,我晚上就过去给阿炳叔讲”,大哥振南爽快答应。他清楚母亲的心事,她欠了人家的钱心不自在,还了心里就好受。不过一只猪杀了卖的钱,七除八扣的也就所剩没几个了,连买只乳猪回来养钱的都很紧的。
村民没有任何经济收入,全靠卖些自家养的鸡鸭、蛋去圩场换取油盐,有的人家一年有一只猪出产。一只百来斤的猪,除了猪板油留下,猪肉全部抬去市场出售,这是全家几口人一年的收入。
我家这次杀了炸出猪油有10多斤,这点猪油一家子几口人要用一年,平均全家人一天三餐的煮菜油不到5克,总算能见到油腥味。还有不少体弱多病、年老、劳力缺的人家就养不起猪,他们就靠这块贫瘠的土地艰难糊口,没有别的经济来源,许多农家半年见不到肉腥味。
“妈妈,都好几个月煮菜没油,现在煮菜多放点。”我很兴奋。“好哇,好哇。”妈妈连声应着。
一早,李屋下的阿梅大嫂带着才12岁的女儿上山,想继续把昨天没挖完的半丘田的地瓜收回来。到了地里一看,整块地被野猪翻个底朝天。阿梅大嫂见到这一惨景,捧起一把黑土,满眼苦泪夺眶而出,望天长啸:“天呀,你还让不让我一家活呀,可怜可怜我孤身一人要养活二个孩子呀……”哭天喊地。三年前,阿梅大嫂的丈夫病亡,不久婆婆又去世,她孤苦无助抚养一个当时不满9岁的儿女兰兰和一个3岁的儿子东东。
“妈妈,不是说去借米吗,怎么还是没有米呀,都吃了三个月的地瓜丝了”。不懂事的东东中午打开木盆一看煮熟的地瓜丝里见不到一粒米,一脸不高兴,闹着要吃米饭。
“现在全村人都闹粮荒,借不到米呀,只能吃地瓜、芋子填肚子了,亏了我儿了!”说着喉咙哽咽起来,声音抽泣,搂着东东,失声哭了出来:“我苦命的孩子呀……”。阿梅大嫂对儿子既痛爱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