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啊跑
黝黑的走廊中,三只老鼠摸索着颤抖前行。
很明显,一只在逃,两只在追。
在逃的那只步伐越来越缓慢,看起来是即将力竭了。在追的两只也好不到哪去,尤其是最后那只,手臂伤口撕裂后的鲜血染红了半个身子。
柳回尽量放轻脚步,以最快的速度奔跑着,但无论他怎么甩都甩不掉身后杀气腾腾的两个影子。
原本游荡于肌肉群中那惊人的力量在不久前莫名的消失了,但长年的战斗和训练早已让他的神经习惯了自己原本强大的身躯,现在的他就仿佛一只拥有猎豹本能的兔子,纵然可以轻易看穿对方的出招并化解,身体却跟不上自己的脑袋。
在这种情况下,他连奔跑都只能勉强做到,更不要说还击盖特和王离巷了。
而王离巷二人虽然不知道柳回为什么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弱小,但也清楚这可能是他们唯一一次正面战胜柳回的机会,自然不愿放过。倘若让其恢复过来,他们就算加上白汜对于柳回来说也只是蝇虫一般弱小。
盖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不知从何处传来冰凉的微风打在他脸上,他能听到有人在他耳边细语,却无论怎样也记不清内容,只好将其当做是幻觉抛之脑后。如果此时王离巷愿意回头看一眼紧随其后的盖特,就会发现他和之前的样子已截然不同..
于是三人在这空旷的诡异建筑中不停追逃着,越陷越深。
白汜抚摸着脖子上的项链,它似乎还未习惯新主人的皮肤,显得与白汜的整体形象格格不入。这是一个有着浓厚岁月痕迹的典雅项链,并不同与用作装饰品的寻常项链一般,上面并没有昂贵的宝石铺垫。材质仅仅是铜,铁和中心处,某种会反射光芒的银色金属,却呈现出莫名的华贵感。白汜再三确认之下,终于在不知名金属的边缘发现了一个极其细小的复杂炼金阵。之前提到过,纵然是同为同级的永久性炼金阵,效果也是会有差异的。如果制作者舍得出大价钱,永久性炼金阵的效果甚至可以达到相同或超越原炼金阵,而最一般的永久性炼金阵,通常只有原炼金阵效果的百分之三十左右。如此细小精细的炼金阵,制作价和效果简直难以想象。他仔细端详着那炼金阵,脑袋里却一片空白。虽然他对炼金阵颇感兴趣,也阅读了不少相关书籍。却丝毫看不出这是哪一类别的炼金阵。以后有的是时候研究。他撇撇嘴将项链妥善放回到胸口处。却没发现在他触碰那炼金阵不久后,其闪烁的微微红光..
“所以说..我现在是亿万富翁了?”他痴痴的自言自语道,陈安之所以会将自己家传股份托付白汜,让其交给王离巷,也是因为这一路上他目睹了白汜所作所为,相信他是一个正直诚实的好人。可惜人心这东西,谁又能真的看透呢?作为一个从小节俭到大的人,他平日确实里并不如何苛求虚荣的物质生活,致力于做一个人人称赞的好人,可这也只是表象而已。
有多少正当青春的年轻人不会幻想自己意气骄满路,鞍马光照尘的风光景象?每当身边有同龄人乘着最新款的蒸汽车携美路过时,他都会悄悄低下头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不是出于鄙视或矜持,而是不想让自己徒增艳羡。
如今,只要他活着回到澳萨,再联系海森姆工业或者中央银行的人,就可以轻易将这巨额资产收入囊中。可以回报伊莲娜大婶的情意,也不用如此拼命的联系炼金术了。然而想到这里,他眼中即将溢出的光芒又黯淡了下来,这一切原本是应该属于离巷的啊,离巷是自己唯一的好友,也多次救自己于危难之中。更何况陈安是相信自己的为人才将项链交与自己的,如今自己这么干,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罢了,等能活着回到澳萨再想这挠人的事儿吧。说不定他们会就此埋骨于这古怪的房子之中呢?
于是他循着微弱的脚步声向黑暗中前行,手中的光球散发不断散发着温暖的光芒。(日照阵作为专用于照明的炼金阵,在三十年前被一位天才炼金术师改造升级,后人学习的日照阵都为最新的,释放后可以随身携带一段时间的版本)他脸上的红潮渐渐退去,胸腔中那隆隆作响的心跳也渐渐平息,冰冷的空气又一次对他张开了怀抱。
原本微弱的脚步声渐渐变大,是谁在靠近他?他握紧了拳头...
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孱弱的熄灭手中的光芒,而是像个战士一般挺直腰板,迎接那即将到来的一切。
在远方的黑暗中开始有阴影靠近,在最初它只是一个不规则的,如同烂泥一般的可怖影子。随着脚步声的逐渐扩大,它仿佛分娩一般的具有了形体,张牙舞爪的怪物。不知为什么,在目睹陈安安详离去后,他心中总有一股气憋着发不出去。来吧,怪物!他咬牙想到,哪怕这次死于它手,临死前也要敲掉它一只爪子才行。
终于,那影子铸造的怪物冲破了黑暗,尖啸着奔向白汜。
是柳回,他身上依旧遍布诡异的炼金阵花纹,那精美复杂,甚至有些怪诞的符文白汜从未在书上读到过,但它们上面不断流动的晦涩纹字不断提醒它人这炼金阵绝非善类。白汜迎了上去,先发制人,他默念道。这也是为数不多几条他所知道的战斗技巧之一,简单但耐用,最适合新手。
然而柳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就如同他冲破黑暗时的坚定,柳回从白汜身旁飞快的掠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
接着,又是一团阴影冲破了边缘处的黑暗。
白汜抬头,看到好友正一脸惊慌的朝他高喊着什么。
虽然两人之间仅仅隔了短短几步,但白汜眼中王离巷的双唇只是不断开合着。空气中仿佛有种令声音沉默的气体在扩散,他艰难的辨认着对方的口型。
“妈的。”王离巷狠狠的撞在了白汜身上,并且在对方失去平衡前将他一把拉住。
“快跑!”白汜莫名其妙的看向好友的背影,那消瘦的背影上沾惹着不少鲜血。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白汜那令人惊叹的运气又一次给他指出了正确的道路。既然好友让他快跑,那他就快跑。
他在尽力维持日照阵运作的情况下,甩开双腿向前奔去。这一切发生仅仅几秒种后,他听到身后传来了来自地狱般的咆哮。
地面在轻微的颤抖,天花板上积攒的灰尘随着身后的脚步声一次次剥落。那脚步声听起来绝不友好,而且十分难对付。
白汜连回头观察的空隙都没有,他只能继续重复着这几天他已经做过无数次的事,和死神赛跑。
盖特还有很多话没机会说,很多人没机会见。但现在这些对盖特都将不再重要了..他现在暗黄色的眼珠只会令人作呕.人们只会尖叫着四散逃离,没有人会愿意留下来听他讲讲自己的故事。
他原本就堪称壮硕,现在更是仿佛从远古神话中走出的克洛诺斯,大地在他脚掌下匍匐,他一边前行一边撕裂着空气。惨白到发青的皮肤,将近三米的身高,比白汜脑袋还大的拳头。还有从后背处蔓延至全身的外骨骼,作为一只怪物,他竟出乎意料的干净。身上并没有太过鲜血和器官组织,从脸部也可以依稀辨认出他“生前”的样貌。
相较于其他怪物那如同虫子一般的口器,盖特仅仅是牙齿突出嘴唇这种程度而已。
总而言之,如果发生在那些怪物身上的悲剧被称之为进化的话,他一定相较于普通怪物进化的更加完整。就如同猿猴和人类的区别。
“柳回...柳回学长。你不是很厉害吗?回头去干掉他啊!”王离巷一边飞奔一边对身前的柳回喊道。
“废话,我要是身体没出状况,怎么可能被你们两个追着到处跑?”
柳回看起来比之前刚“重生”时正常了许多,眼神中也不再弥漫着那渗人的疯狂神色。如果可以选择,王离巷宁可现在让柳回变回之前的凶残模样,毕竟就算是死,死在同类手里的下场总比死在怪物手里强吧?
食物链,白汜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很讽刺的词。如果他们这几人可以被称为食物链的话,那大概是有史以来变动最快的食物链了,从最早的柳回猎杀众人,然后众人又开始追逐柳回,最后“进化”后的盖特又开始追逐众人和柳回。滑稽,他的嘴角向上翘了翘。
“看前面!”王离巷突然对二人大吼道,白汜急忙从浆糊般的思绪中抬起头来。在他们面前的不远处,是这条走廊的尽头。
是的,之前白汜就曾经跟王离巷抱怨过,这如同层层迷宫般的建筑没有一条死路。每一条走廊都通向另外一个或两个走廊。如果你沿着一条路一直向前行走的话,大概永远都无法看到出口。就如同行走在洪荒巨兽的大肠中,来回缭绕,血腥的气味和足以令人疯狂的压抑气氛。唯一与你相伴的只有来自脚下的啼嗒声。
而现在距离他们大约几百米处,矗立着一扇看起来就十分坚固的金属大门。大门左上方有一个已经破损到无法辨认的姓名牌,再加上那精致的基里尔(新罗戈尔的高等语言)字母雕刻。这理当属于某个尊贵人物,甚至可能是这栋建筑的主人。
“怎么办?最多还有几分钟咱们就没路可走了。”
白汜飞快转动着大脑,手中的光芒也越来越弱。对于一个新手来说,日照阵可以保持这么久的时间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奇迹了。
他感受着掌心温暖的不断流失,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了。好在盖特“进化”后在速度上没有什么加强,几人凭借较轻便的身体还是能暂且保住性命。可现在连退路都将消失,和盖特刚正面?大概他们三人加起来都撑不过两个回合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黑暗在逐渐向三人靠近..白汜注视着手中随着气流闪烁着温暖光芒,心却越来越凉..
我叫盖尔·莫扎特。但和我熟悉的人都喜欢叫我盖特。大概是他们觉得我这么粗鲁的人,配不上莫扎特这么高贵的姓。不过谁在乎呢?我们都只是一群从小穷苦惯了的泥腿子,我们和几百年前那些奴隶的唯一区别,大概就是奴隶每天都有饭吃,而我们常常挨饿。
我出身窟克巷,位于新罗戈尔最贫穷的七区。从年少时起,我身边所有小伙伴的愿望都是当一个面包师,或者厨子。我不一样,就像我母亲常说的,我比他们都有出息。在第一次用拳头狠狠教训了在暗巷找我麻烦的成年人后,我发现我在搏斗这方面异常的有天赋。既然老天赏了我这口饭吃,我何不靠拳头讨生活呢?
从最初的帮派械斗,到后来去妓院看门,给有钱猪们当保镖。我赚的钱越来越多,也渐渐在业内有了些小名声。我原本可以收获令小伙伴们艳羡的人生.....如果那天我没喝那瓶该死的苦艾酒的话...
当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那破碎的绿色瓶子还在我手里鸣鸣作响。臃肿的老约翰,我的雇主瘫倒在血泊里,每天念叨衣领和袖口要整洁的他现在就如同一只被红烧的死猪。他美丽的后妻全身赤裸,蜷缩在被子里大声的咒骂着我,哦,那烦人的女人,她性感的嘴唇一张一合着,像是在替她内心深处的某个渴望发言。她的眼神在讲述另一个故事,一个曾经美好无比的少女回忆,但她最后却委身于这肮脏的,道貌盎然的老胖子。于是我也用那苦艾酒瓶在她脑袋上轻轻开了个洞,我不停的敲打着,她的挣扎也越来越轻,事实上,到后来我感觉她似乎握住了我的手。白色的脑肉从她头部慢慢流出,我尝试帮她塞回去,但失败了。
后来,警方的突击搜查,通缉令,年迈父母的眼泪,映画机上那道貌岸然官员的斥责。我的生活全毁了...
我曾经以为,我的人生就将这样堕落下无底的深渊。于是那段日子我酗酒,每日流连于下水道和地下黑市之中。用宽大的斗篷将周身埋葬,如同一个不断移动的坟墓。
由于看不到任何活下去的希望,我无比急切的想要发泄心中的哀怨。于是当某天我深夜在街头闲逛时,看到有个男人将另一个女孩粗暴的按在地上,他丑恶的嘴脸让我想起了那只死猪和我将来面对的人生。我罕见得站出来帮助了别人。我不断的挥舞着拳头击打在那恶徒淫邪的脸上,大声咒骂着他如此行为的不堪,却全然不顾自己身上背负着更可怕的罪恶。
就在那天,我认识了她。
她平静的告诉我她住在后巷。我一脸憨笑,城里人都知道后巷,那是个十分脏乱的烟花巷。只有最低级的水手和工人才会去那里玩耍。稍微有点钱的人都会选择去市中心的高档夜莺酒楼享受。
我并不在乎她的身份,虽然时至今日我们两个再没说过第二句话。但她就是我心中那颗小小的种子,她驱散了我的戾气和哀怨。对于我来说,她是世界上最干净的人。
她同时也是一位虔诚的新教信徒,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位都要虔诚。她发誓要将自己的一生都献予忒尼尔娜,她常跟别人说她的一切都来自于信仰。虽然她是个人尽可夫的***但每当她用那人世间最纯净的眼神扫过我时,我身上背负的罪恶都使我沉重到难以呼吸。我身上仿佛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漩涡,我只敢远远的看着她,生怕她跌入那黑色的漩涡中,被绞个粉碎。我更惊心于新教的力量,信仰居然将一个**塑造的如此完美,难道说,新乐巴教就是我苦苦恳求的光明,我的领路人?
我开始在远处偷偷的观察她,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男孩。我看着她接客,看着她微笑,看着她安慰受伤的小猫,看着她收集植物然后装点那破旧的小屋。每过一天,新教在我心目都中越发的神圣,越发的不可思议。
在两周后,我人生中第一次拥有了信仰,我在一群乞丐的簇拥下接受了洗礼,他们拥有世界上最肮脏的身体,却用最虔诚的眼神包裹着我。我就站在中心,身披白布,加入了新乐巴教。
虽然隔着人群,但我轻易就认出了站在边缘角落的她。我对她点了点头,她看着我开心的笑了。
仅仅几天后,就有个男人悄悄找到了我。他告诉我,假如我肯去菲格镇附近取一本笔记,便为我抹去罪名。
我毫不思索就答应了,我坚信那男人是忒尼尔娜派来拯救我的。我将有机会洗去身上的漩涡,成为一个真正合格的新教信徒,然后干干净净的出现在她面前。
稍作准备后,我便和一群人一起踏上了去菲格镇的旅程。大家似乎都和我一样有案底在身,不过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那种,对未来光明生活的向往..就和当时的我一样..
之后....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似乎被一伙人挟持了,他们的目的和我相同,都是为了那本笔记..他们人比我们多...大家都死光了...为首的人叫托托...然后呢?..白汜?王离巷?...我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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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对了..
我听到她在叫我..虽然时隔这么久,但我仍然清晰记得她的声音..她为我歌颂新神..要我铲除异端..我的手臂在蠕动..全身的皮肤下如同钻进了无数只蛆虫..
我的身上好疼..我在奔跑..我在干什么?那光芒..在我面前闪烁着跃动..异端!
鲜血..献祭..狩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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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这么追逐着那片光芒,在那光芒下似乎有三个惊慌失措的影子。不过谁在意呢?他们的结局是注定的,成为我献给新神的贺礼。假如我把他们献给新神,她也会称赞我把?是这样的吧?
“门!引他...门..”
有个年轻的声音在呼喊着什么..但我的听觉越来越弱,我的力量越来越强大..我好困..好想就这么一睡不醒..
他们跑的越来越快..那光芒不知廉耻的诱惑着我,等等吧..在一小会儿..我将成为你的领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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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那光芒消失了...
黑暗包围了我..不..我厌恶这黑暗....黑色的..漩涡..搅碎..不..
我尝试止住飞奔的脚步,但这巨大身体带给我力量的同时,也让我更加的难以控制自己..
下一秒,我撞上了一片黑色的漩涡。
我听到了钢铁和骨头碎裂的声音。我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我的听力越来越弱,但从耳边传来了粘稠的液体流动的声音。手脚都不听使唤了,我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光芒又重新亮起,那个叫柳回的青年走到了我身边..
不,他遮住了光明.....让开!..
他回头和另外两人说了句话,然后对着我的脑袋抬起了左脚..
混账..不要遮住那光芒..
我会死吗?..我会..跌入永恒的黑暗?..不..我再也无法聆听忒尼尔娜的福音?..不..那是我的光.......我的....我的光?..
该死..
原来我的光明一直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