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的酒,看起来比较浑浊,酒精含量也不高,一般来说是很难醉人的。但是挡不住刘盈喝的太多,和一定要醉的心思。等张嫣走到他身旁盘膝坐下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有些醉眼迷离了,不过倒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有着一定的理智。
而且似乎酒精麻痹了他的思绪,让他忘记了烦恼,张嫣坐下的时候,他淡淡的看了一眼,手扶着前额,带着笑意温和又有些疑惑的说:“啊,原来是嫣儿啊!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应该在赵王府,进宫也该在母后宫里才对?怎么跑到我的宣室殿里来了?”
张嫣沉默。默默的伸出手,抢走了刘盈手上的酒壶,在刘盈不解的眼神中,平静的说:“舅舅你错了。”
刘盈愕然,放下另一只手中的空杯,继而笑着问:“我哪里错了?嫣儿你说。”
张嫣看着刘盈说:“这里不是你的宣室殿,而是我的椒房殿。”
“你的椒房殿?你的?椒房殿?”刘盈疑问。
张嫣:“舅舅忘了,外祖母已经把我嫁给你了,今天就是我们大婚的日子,从今往后,我不是你的外甥女,你也不是我的舅舅了。”她迎着刘盈不敢置信的表情,一字一句的说:“从今往后,我是你的皇后,你的妻子,而你,是我张嫣的夫君!”
“这不可能,这…这太荒谬了!我们是亲舅甥!这是有违伦常的事!她怎么会?又怎么敢?”刘盈骤然暴怒,借着酒意一下子推翻了小几,他站起身来,不解气的把地上的酒壶踢了几脚,在室内来回大步的走,不时愤怒的吼几句。
屋子里的动静惊动了候在殿外的宫人,担心出了什么事,马上就有人推门进来,不过被暴怒的刘盈用酒壶砸了出去,接连几次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进来了。
不过,担心暴怒的皇帝伤到了年幼的皇后,外面鲁元公主的人飞快的跑了出去,他要去跟因为担心女儿而留在宫里的鲁元公主报信。其他人虽然不敢进去,但是却也都小心翼翼的留意着里面的动静,准备一有不对就马上进去,皇帝虽然重要,但皇后也不能轻忽。毕竟鲁元公主可不是好相与的,而太后也对皇后一向是宠爱有佳,即便成为了皇后,也改变不了,皇后是太后外孙女的事实。
外面宫人的想法自然是张嫣所不了解的,不过,她也不在意他们的看法。
自说完那段话后,她就一直在默默的垂泪,即便是刘盈的暴怒,宫人进来,和摔东西砸人也没有影响她半分,她一直在专注而又默默的流泪。
直到刘盈发泄了一番,稍解了几分怒气后,突然想到了张嫣,然后回头一看,才发现张嫣已经是满面泪水了。刘盈的怒火顿时一消,想起了张嫣的好,心里一软,走过来蹲下身揽着张嫣的肩,柔和的说:“嫣儿怎么哭了?”
虽然不满这桩婚事,但是刘盈对张嫣可没有不满,甚至还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情。槪因连他这个皇帝都不能反抗,而张嫣这个小女孩又怎么能反抗得了呢?
但是人都是复杂的生物,尤其是皇帝这种完全不讲理的存在。刘盈虽然知道不该怪张嫣,但是想到正因为有张嫣的存在才让自己面临这样的境地,一时之间也免不了迁怒。但是同时,内心柔和的刘盈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怪罪张嫣是错误的做法,为了以免控制不住,伤到了张嫣,他只能尽量避免自己见张嫣。
甚至他现在,在张嫣主动招惹他之前都是这样做的。他被吕后强行关在了椒房殿里面,他很生气和无奈,也很想发泄,但是却并没有这样做,只是一直一个人在默默的喝酒,他想,喝醉了就好了,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所以,他不看张嫣也不和她说话,就是想就这样混过这一夜,等到天明,等到他出去后,就好了,毕竟吕后不可能每次都能强压着他和张嫣睡觉的。作为皇帝,即便是性格温和,纯善,他也是有着自己的亲信和护卫的,吕后也不敢太过于逼迫。
刘盈的打算很好,但是偏偏被穿越而来拥有前世记忆的张嫣给破坏了。
拥有前世张嫣的记忆的她知道,刘盈明天这一走,就是好久都不肯见她。这样也就罢了,张嫣也不想老是看见刘盈,若是刘盈不见她是在做正事也算了,偏偏刘盈不见她的时间里,都在花天酒地,糟蹋自己的身体。而致力要改变未来悲惨命运的张嫣自然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了。
她清楚的知道刘盈对张嫣的心结所在,因此,才会在第一时间就挑明,打破他的自欺欺人。只有破而后立,解除了刘盈的心结,以后张嫣才能更有效的保住刘盈的命,让他活得更久。不然几个月都见不到人的话,就算张嫣是华佗在世也只能徒呼奈何。
因此,张嫣才会出此下策,也算是兵行险着吧,不过看刘盈此时的反应,对她没有避之不及,反而记得关心她,张嫣心想,应该还算成功吧?不过这可不够,还需要继续加力才是。
这样想着,张嫣在刘盈靠过来的时候,自动而且迅速的投进了他的怀里,无视他瞬间变得僵硬的身体,深情并茂的哭诉道:“舅舅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刘盈不解,不过身体却不由得放松了,他有些心疼的看着怀中伤心不已的张嫣,温柔的拍着她的后背,柔声说:“舅舅当然没有不要嫣儿了。嫣儿乖,告诉舅舅,是有谁给你说什么了吗?”说道这里时,他眼中闪过一道利光,全然不似平时在张嫣面前的温和。
也对,在吕后和能干的大臣的衬托下,再怎么软和懦弱,他也毕竟是一个做了几年皇帝的人,是个男人,当然不可能真的那么无害。只不过,他锋利的一面,从来都不对着亲人罢了。
埋头哭泣的张嫣自然不知道刘盈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她只是按着自己的步骤来,哭着说:“没有人说什么啊?”
她慢慢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不太相信的刘盈,哽咽道:“外祖母不要嫣儿了,她要把嫣儿嫁给舅舅;阿母和阿父也不要嫣儿了,嫣儿明明不想嫁给舅舅的,可是他们一定要把嫣儿送进宫里面。还有舅舅“张嫣吸了吸鼻子,无视刘盈晦涩不明的眼神,继续控诉:”舅舅也不疼嫣儿了。嫣儿坐了好久,舅舅都只是坐在那里喝酒,不但不理嫣儿,就连嫣儿说话都当做没有听到。而且还摔桌子,砸酒壶,还想打我,你看,我都受伤了。“说着,慢慢抬起手,把所谓的伤口给他看。
其实是她自己不小心蹭到的,不过这时候,当然要全部柰在刘盈身上,让他愧疚心疼,从而引发反思,而且因为伤口只是很小的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点点,也可以缓解一下气氛,以免刘盈内疚过头,从而更加避着她了。
刘盈原本心情是很复杂的,特别是当张嫣说道吕后和鲁元公主的时候,心情尤其的愤怒,但是当张嫣控诉自己不理她,还想打她时,刘盈心里就剩下满满的委屈和无奈了。天地良心,他最多是不理她,没有听到她讲话,虽然推了桌子,砸了酒壶,但是可不是对着嫣儿的,更没有想打她。怎么在张嫣那里就变成全部是对着她的了?
刘盈正想解释,就听到张嫣说自己受伤了,他马上一惊,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只剩下满满的内疚了,他想难道是他砸碎的酒壶碎片不小心溅嫣儿身上去了?可是他砸的时候虽然很生气,也有些醉意,但是明明记得是离嫣儿很远的。
他正反思呢,就看到了张嫣手上的那所谓的伤口了。刘盈瞬间无语,因为只是一个小小的划痕,刚刚划破一点皮,连血都没有流。但是到了张嫣口中就好像受了很重的伤一样,看她伤心委屈的样子,就好像小孩子没有吃到糖一样。
想到孩子,刘盈心里瞬间一软。今年虚岁十三,实际上才十一岁的张嫣,在他眼里还真的只是个孩子啊,是那个刚刚出生就被他抱过,稍大一点就喜欢跟在他后面,甜甜的叫“舅舅“的嫣儿啊。他怎么能把母后和姐姐的过错怪在嫣儿身上呢?
虽然身份转变了,但是很显然,在嫣儿心里他还是那个最疼她的舅舅,而不是皇帝夫君,她自己也只是那个张嫣翁主,而不是他的皇后。
刘盈突然就觉得眼眶开始发酸,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想的做的,都错了很多。
这桩婚事,不能怪嫣儿,也不能怪姐姐,因为她也违抗不了母后的意思,当然也不敢怪母后,他只能怪自己。
他想,我如果是像父皇那样的皇帝的话,母后又怎么会,怎么敢强迫我娶嫣儿呢?而朝堂诸公相必也不敢直接说叫我不要插手朝政了吧?一切都是我太懦弱了!我,刘盈才是皇帝!而不是母后,也不是朝堂诸公。
是时候振作起来了!拿回本该属于我的权利,然后,让嫣儿风风光光的嫁给她真正喜欢的人!
刘盈想到,目光坚定起来,身上的气势也瞬间一变,不再是张嫣最开始见到的颓废,也不是后来的爆发,而是变得生机勃勃,充满了斗志和热情!
一直暗暗留心观察的张嫣见了,心里瞬间就是一轻,悄悄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里很是欣慰。心想:不负她如此用心的这一场哭诉。貌似除了打消刘盈心里的芥蒂之外,好像把属于他帝王或者说雄性的野心也激发了出来。
不过,这样最好,充满斗志的刘盈总比死气沉沉的刘盈来得好吧?或许从这一刻起,未来的历史都会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