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子是我的发小,说起我跟他的相识还颇有些意思。
欢子的父亲是汉族人,可他母亲却是从小生活在内蒙大草原上,如假包换的蒙古族。欢子一家在他六岁前都生活在内蒙,许是内蒙的水土养人些,欢子长得圆圆滚滚的。
后来因为他父亲工作的原因,一家人搬到了北京,也搬到了我家隔壁。
那时候我小,父母工作也忙,于是奶奶来这边照顾我。欢子的母亲会说基本的汉语,也很热情,刚搬来就往我家送了一堆内蒙的特产,并向我奶奶打听附近的学校想让欢子去上学,我奶奶把我正在上的幼儿园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欢子的妈妈当时就决定让欢子就学。可她们不知道欢子就学的那天就是幼儿园的毕业考试。
那是我和欢子的第一次相见,我正在答题。余光瞟到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正在拼命瞄我的试卷,而且我怎么挡都不管用。毕竟是当时幼儿园的考试,没有受到重视,连监考老师都没有。
我挡左边,小胖子就跑到右边,我挡右边,小胖子就看左边。后来我索性不挡了,小小的我心生一计,我先把错的答案写在试卷上拿给那小胖看,等他抄完我再更改。
我至今记得那考卷的最后一题是要画蜻蜓,小胖子聚精会神的看着我,等着我下笔,可我觉得这小孩太讨厌,偏偏不画。小胖子等得不耐烦了,于是把他的卷子给我,让我帮他画,这下我更不愿意了,跟他说我教你吧。
我简单的描述了一下蜻蜓的样子,小胖画出了一个四不像。其他的也就算了,只是我真的没见过长猪鼻子的蜻蜓。
我问他为什么蜻蜓会长猪鼻子?他说这样好通气,当时的我觉得他可能有些道理。画完后小胖子就开开心心的交了卷,然后他风风火火的跑出了教室,那一刻我觉得他有着胖子少有的灵活。
后来我回到家,看到大院门口的小胖。本以为他是来找我麻烦,没想到他塞给了我几袋他从内蒙带回来的奶,忧心的看了我几眼就跑了。
我很奇怪,但奶确实好喝,奶味非常浓郁。以至于很多年后我回想起来我和欢子的友谊,我觉得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建立在他每年过年从内蒙带回来特产上。
我在约定的时间到了我和欢子的老地方,这地方是个小烧烤摊。在我上高中的时候经常被欢子哄骗来给他买单,我在我们从前最常坐的位子看到欢子时,他的面前已经堆起了各种各样的食物。
欢子看到了我,招呼我过去,我刚一坐下,他就开始骂我没良心。我懒得接他的话,他就开始灌我酒。几杯酒下去,话匣子就打开了。
我跟他说了最近发生在我身上的怪事,欢子揶揄道:“指不定是什么小妖精啊女鬼啊看上你了,白天不敢来找你,晚上等你睡着了偷偷看着你流口水。”
现在虽然是初夏,但前几天又刚下过雨,夜晚的微风吹得还有些冷,我被他说得心里有些发毛。
我说:“我没工夫跟你贫,要是真有什么妖精女鬼,那统统让给你。”
欢子看我这样,笑道:“行啊,欢爷我来者不拒。”
其实我是相信欢子来者不拒的,毕竟我觉得仅凭长相欢子是没有办法吸引到任何的雌性动物的,或许,也包括雄性动物。所以要是有什么妖精女鬼愿意找上门来倒贴他,他大概是祖坟都要冒起三丈高的青烟。
我酒量一般,和欢子相互打趣之间,就已经被他灌得不省人事。恍惚间记得他要我帮他什么忙。
第二天我在欢子找的招待所的床上惊醒,宿醉带来的头痛提醒着我,自己昨晚可能答应了欢子的某件要命的事,这简直太恐怖,我要考虑跑路了。
帮朋友的忙其实并不是什么犯难的事,尤其还是欢子这种用京儿话叫铁瓷儿的朋友,按理说那得他一开口,我就能答应,根本不需要他给我摆这么一道鸿门宴。
但欢子是有前科的,他父亲是个是做地质工作的,在我们上中学的时候,和一群高级技工一起被外派出去工作。
过了一年半,当初去的人陆陆续续的回来,却久不见欢子的父亲。后来听回来的人说,欢子的父亲在任务中死了。
可就算是死了,怎么着也得有个尸体吧?我们想再问些细节,他们却不再开口。其实我知道他们这种性质的工作,大多数都是有保密协议的,所以他们不说,我也能理解。
由于欢子父亲的工作性质,我其实很少见到他的父亲。记忆里只有些朦胧的印象,那应当是个很爱笑,很不拘小节的男人。
欢子与他父亲的感情极深,可他并没有表现的愤怒,或是悲痛,相反,他显得极度的兴奋。我不知道如何来形容这种感觉,欢子他并不是不愤怒不悲伤,我知道他可能陷入了负面情绪的深渊,他不发泄这种情绪,而是选择隐藏。
他坚信他的父亲并没有死,只是单纯的失踪,于是他先是去公安局报了案。接着,印了一堆寻人启事,四处往墙上、电线杆子上贴。所有人都非常担心他,害怕他想不开,于是我被家里的长辈们派出去跟着他,顺便劝他回家。
他看到我来很是开心,问我是不是来帮他的。但他跟从前的每一次一样,从不听我把话说完,就塞给了我一堆寻人启事。那上面印着他父亲年轻时笑得一脸灿烂的照片,我觉得凭着这照片,他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他爸爸,我只当这是他的一种发泄方式。
我跟着欢子走街串巷,一天下来,脚上都磨出了水泡,但他好像永远都不知道累,他还要继续走。
我喊住他,我说:“欢子,你这样效率太低了,你看咱们走一天,不还是在北京城转悠?不如我们先回家再做打算。”
他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乔一,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疯了一般扑向路边的一只狗,然后把寻人启事贴到了狗身上。那狗显然也受到了惊吓,拔腿就跑,一瞬间消失在了巷尾。我觉得欢子一定是疯了,正常人干不出来这事。正当我准备赶紧回家告诉他们欢子可能得去医院看看神经科的时候,刚刚那只狗带着它的亲友团来找我们麻烦了。
我其实不是很想提起这段回忆,被十来只狗撵着在胡同巷子里玩命儿跑这辈子也就这么一次了。对那天晚上的记忆大概就是身后吵杂的狗吠,耳旁呼啸的风,以及因为跑的过快,眼中渗出的泪花。
如果不是最后听到欢子撕心裂肺的哭号声,我根本就意识不到那些疯狗早就被我们甩开。于是我停下来,回头找欢子,他正蹲在路边大把大把的抹着眼泪和鼻涕。
我走过去,问他:“你让狗给咬了?”
回应我的只有压抑的哭声。
总之,那一晚过去后,欢子又像从前那样跟大家插科打诨,再也不提找他父亲的事。
但我知道,这事一直都是他心里最深的一块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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