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回到王府的玖姑娘,没有第一时间消食小憩,反而着急忙慌的询问九叔自己先前买回来的那些东西都送去哪里了。
九叔先时狠狠替王爷心疼了一下那些流水一样花出去的数千两,完全不明白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出去逛了一次市集为什么会花那么多钱。
如果是买了金银珠玉、钗环饰品那也好歹还说得过去,可是买那一车破木头板子究竟是要做什么用的……
他王府里难道还缺家具是怎么地?!且那些木头,还根本不是什么名贵的金丝楠,也不符合皇家的喜好风格啊。
九叔想不通!
但是九叔喜欢打听。
他觉得这玖儿姑娘性情还是不错的,随便聊一聊问出来,或许可以满足他的好奇心。
然而玖儿姑娘这次却没有很痛快的跟他揭晓答案,卖了个关子,说做出来的东西,送给王爷。
九叔也略风闻这玖儿姑娘在进王府之前是个木工出身,所以,他的解读就是,大约木工出身的姑娘就跟那闺阁里的千金小姐一样,有了心仪的对象,就都想亲手做点什么送作礼物。
只不过,那闺阁里的千金小姐送的是刺绣的荷包手帕,这木工出身的玖儿姑娘许是不擅长女红……所以,想买堆木头做件家具当做个什么定情信物也可知……
九叔猜来猜去,最后认定八成是自己年纪大了,已经捉摸不透年轻人的心思了。
如此这般,玖儿手里有了心爱之物,便为之忙碌起来,接下去的时间里,就甚少出门了。
她让九叔差人把买的那些木料和工具用品都搬到了她住的院子里。
九叔去请示他家王爷,洛承锦对此并无意见,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于是,明明很别致清雅的院落里,因为堆了那一批木料,顿时显得杂乱无章起来。
玖儿姑娘显然待在木头堆里比待在风雅的楼阁里更自在,整日里也不是很爱俏丽美艳的装扮,住处的裙装都不怎么爱穿,单独跟人要了短衣布裤,只说是“方便活动”。
每日里不施脂粉,也连朵花都不戴,长发松松散散的挽着,不拘什么金钗玉钗,歪歪斜斜随手一插,固定住头发不掉下来,对她来说,就是目的达成了。
然后便坐在桌案跟前,研磨执笔,动手一张一张的画草图。
画得那个投入,简直可说是废寝忘食。连洛承锦走进门来她都没注意。
或者说,即便注意了,她也懒得分神抬头。
此刻的玖儿姑娘,一心一意,只想让笔下的墨线走得均匀,勾勒完成出她想要的板材尺寸和上面的图样纹饰。
洛承锦先前见她重金去买木料,也知她是个行家,既然说那木材值钱,自然不会有假。何况她木工出身,这么被他抢入王府不让走,想来也是待得无聊,如果想做木器,洛承锦并不想横加干涉,随她喜欢。
只是……如此这般的忘我,倒叫他始料未及了。
站在门边上沉默无声的欣赏了半天,玖儿却坐在花格窗边,伏着桌案,始终专注于手里的工作,目光从未移动过分毫。那侧脸专注至极,不施粉黛,发髻松散微垂,挽着一只青玉簪,有种莫名的宁静之感,看不见她眉眼,也就没有了那幅画中的妖气。
洛承锦倒不想在这种时候打扰她,于是沉吟片刻,又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九叔此刻从月门小道那边快步走过来,低声对他说,“王爷,谢将军他们都在前厅里等您。”
“知道了,现在去。”
说着,洛承锦便穿过回廊绕向前厅。
他是个领兵打仗的王爷,身边跟着的人,也大多是戎马半生的武将。只有谢鸿飞、陈凌峰以及杨聿三人,比较不同。
陈凌峰是他做皇子时,自幼的伴读,心思缜密,关系要好得很。另外两个,也是打小跟在身边的侍卫,到现在也都是文成武就、个顶个足以独当一面的好男儿。
“王爷,我今天才回来,就听了一个坊间传闻。原本还不信,过来的时候迎面遇上凌峰,一问之下,竟然比真金还真。你猜是个什么传闻?”
谢鸿飞是三人之中最最不拘小节的,如今长年领兵在外,驻守西漠边陲,天高地阔,正合了他疏朗豪迈的性格,有什么说什么,也从不避讳。
洛承锦也是个自在随性惯了的人,不喜欢藏着掖着,喜欢什么也就爽快的说出来。
“我的确是抢了个姑娘,杏花巷子里一见,一眼就看上了。这个事情,在绮京城,已经不算新鲜事儿了,还拿这个出来说,可见你的确是今天刚刚回来的。”
杨聿说:“起初在家中听说,我也不信。我们昭阳王被妖妃迷惑,走火入魔,道行高深的法师轮番做法都挽救不回来的人。怎么可能会干出这种强抢民女的事情来!谁知九叔那边一探口风……王爷,您也当真是让人意想不到了。我这么喜欢姑娘,也都还没上街随便抢人呢!”
三人之中,杨聿是特别风流的那个,在女人这事儿上,颇不拘泥,可算是风流天下闻,红颜知己遍布诸国,艳福不浅。
要说他强抢的姑娘,别人都是信的,至于昭阳王洛承锦,他平生在女色上并无偏好,从没见他喜欢过谁,直到两年前妖妃赢予在宫墙上那一现身,洛承锦就真像被勾了魂一样的,还画了她的画像,日日对着看。
要说他没中邪,都没人肯信。
洛承锦对此,但笑不语。玖儿就是妖妃赢予这件事,虽未证实,但其实也无需证实。他心中笃信,却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件事,目前来说,只有陈凌峰一人知晓。
“你们一同来找我,难道就只是为了问询关于当街抢民女的这件事情吗?”洛承锦岔开话题,目光看向三人,“都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有闲心了。”
“哎呦,不说我都忘了,正经事儿,肯定是正经事儿。”谢鸿飞自怀袖中抽出一封密函,递与洛承锦,“西漠这边现在还算安稳,但有东边却有消息传来,东凛国必然会与辰国结盟,至于结盟的方式嘛……大概就是最常见也最稳固的婚约了。这消息是凌峰手下最得力的心腹传过来的,绝不会有错。东凛公主要嫁入辰国,以此结盟。如果他们结盟成功,下一个目标,就是联合军队对付中州国。王爷,中州国国力向来不强,如果他们的国都阴川失守,国土大片落在辰国手里,对我们来说,那就不妙了。”
洛承锦看着密函,沉吟不语。
的确不妙,辰国和东凛都在神州大陆的东侧,而洛承锦所在的炎国,却在西边。与他们并不接壤土地,从前也很少起过战事。
但辰国强盛,不亚于炎国。
都是强国,如果他与东凛联姻,以联军之势攻打中州国……
中州地处神州大陆的正中央,地方好,国力却并颇弱,国君不算昏聩,但也不是什么圣明君主,几代人维持着中州国土,也挺艰辛。这个国家,历来都是几个大国争夺土地的肥肉美餐。
如果辰国将他大片领土吞下,炎国势必不能坐视不理。那样一来,两国可就直接有了争夺土地的纷争,不久的将来,更加会有接壤的交集。
这么算起来,交战的时日,恐怕也不会太远了。
圣人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又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如今天下诸国,既纷争不断,又弱肉强食,像炎国这样的大国,兵精粮足,明君忠臣悍将一样都不缺少,进能争夺天下,退可安守一方,就算他们此时不与辰国动什么干戈,早晚有一天,必定也要交锋。
命中注定,几场大战不可避免。
如此想来,这个准备,自然是越早打算越是好。不至于将来措手不及。
“鸿飞,这边的事情,你且不要插手太多,如果战场真在中州。那一起战事,西漠自然观望。万一你人不在,那边有什么异动,腹背受敌。所以,你这边回京面圣之后,依然请旨回西漠,千万不要在这上头有什么变动。”
“知道了,王爷。”谢鸿飞在军事之上,向来佩服他家王爷的英明果断,对于他的安排,从无异议。
洛承锦知道这几人都是心腹,断然不会弄差了他交代的事情。
于是想了想,又说道:“至于杨聿,你即刻准备动身,去中州边界,那边原本就有驻守的人马军队,你再带上一队亲随,不要耽搁,即刻就去准备。虽然一时那边起不来什么战事,但你在那里,万一中州国中有什么……消息知道的也会更快,就有时间来得及做任何判断决策。我现在立刻进宫,去跟父皇请一道调派你去中州边界的旨意。”
“是。”杨聿应了声,也不说别的,转身就走,做动身前的准备。
最后剩下了陈凌峰,却靠在桌案旁边,没走也没动。洛承锦没有事情交代给他,他自然也就是不忙的,于是,便只慢条斯理喝着茶,等着他家王爷开口吩咐。
“凌峰。”洛承锦片刻不到,果然又对他开口。
“王爷请讲。”
“你去查一查……鬼府。”
“鬼府?”
“对,江湖门派,鬼府。”洛承锦说,“素衣进来与鬼府的人走得似乎很近。她做事,不分轻重,我多少有些担心。查一查,弄个清楚就总还安心些。”
“知道了。我等下回去就办。”陈凌峰说着,对他家王爷施礼,转身欲走却又忽然顿住脚步。
“还有什么事?”洛承锦看他没走,又问。
“王爷,您难道就不想再让属下去查一查……您抢回来的那个民女吗?”
“玖儿?”洛承锦笑了,“你想查她?”
“不该查吗?”陈凌峰反问,“当然,查或者不查,全看王爷意思。只是,王爷难道不介意他的来历?不怀疑他的身份?”
“有什么值得怀疑的?”洛承锦似乎毫不在意。
“她那么像妖妃赢予,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您真的不想知道吗?如果她不是,那还罢了。如果她是,那必然居心叵测。她的目的是什么,王爷不想知道吗?她在郑国做王妃,郑国国灭。如今她又只身来到炎国,想必一定是有所图谋的。像这样危险的人,王爷留在身边不该谨慎吗?”
“我倒真的不想那么快就知道一切。”洛承锦说,“就算她是妖妃赢予,那赢予已经死于大火,和现在的玖儿没有关系。她来到炎国,真有什么目的,我现在也并不想知道。我只想自己慢慢的,看个究竟。你就不用插手多虑了。”
“万一出了大事呢?”
“不会。”
“那又如何证明不会?”
洛承锦看向陈凌峰,笑笑,“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