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就在街角转弯处，柳树成荫的深巷里，并没有很远。

洛承锦的宝马坐骑因为被玖儿用力抽了两鞭，拔足疾奔，好在昭阳王从小骑射练得娴熟，凭借着他驾驭马匹的经验以及控制力，倒也不可能跑错了方向。就刚好到了王府正门跟前收敛力道，停马驻足。

玖儿姑娘彼此才刚刚悠闲的骑着马从侧门溜达进院，人还没迈下来，便被洛承锦抬手从马背上捉走扛在肩头，宛如寒食节里她被抢回来的那次一般无二，一路从外厅穿过回廊直进了内院，匆匆前行之中，也不知被多少府中下人看到，实在是一模一样的方式，丢脸丢了两回。

好在玖儿向来自诩不是那种腼腆矫情爱面子的小姑娘，她被洛承锦这么抗着抱着弄了一路回来，还能没羞没臊的抬手搂着对方脖子直乐。

“哎，硌得我胃好疼，刚刚吃那么多饭，都快颠得吐出来了……”她说，“王爷你赶紧放我下来，要不然吐你身上了。”

洛承锦说：“你随便吐。反正我要进宫，横竖这一身衣裳也得换下去。”

“你要进宫赶紧去吧，早去早回，今天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什么东西？”

“回来看。现在我也没做好呢。”

“要不然，你跟我一道进宫？”

“我进宫去干什么？”

“带你逛逛。”

“不去。”玖儿说，“我去见一趟长公主，还得被那将军夫人好一通奚落，再进一趟皇宫，还不够受气的呢。你快走吧，我自己玩自己的！”

“你有什么可玩的？”

“不是说了要做东西给你看！我现时买的乌龙骨木料，花了几千两。做出来的东西，还没完成呢，我等下要让明珠帮我装上摆出来看看效果，等你从宫里回来，要是合你心意，做好了我就送给你。”

看她说得兴致勃勃，又有鸳鸯妆盒珠玉在前，洛承锦丝毫也不怀疑这次又是什么得意之作。只是倒有些好奇她究竟是要做个什么出来，那些板材，被她繁复的雕着花卉图腾，虽没有细看，但也知道纹饰图样十分考究，洛承锦猜着，那木料消耗了不少，应该是一组大物件。

只不知是家俱还是箱笼，再不成……难道是张床榻？

不做出来，倒不好猜。

他很有些兴致想知道，却看着时间也的确不早了，便让侍从替他更换了入宫穿的正装，匆忙的出了王府顺着中正道直入宫门。

军务紧急，父皇急召，只是洛承锦却也没想到是要这么仓促的领兵南下。

炎国之南，曾经有郑国、宋国以及南夷族，再往东南方向，还有一个北齐国。

当年，郑国有妖妃祸国之说，时逢战乱四起，民不聊生，洛承锦便是挥军南下，一举灭了郑国，将其版图大半尽收炎国，小半则被宋国吞并。

郑国灭国之后，南边便只剩下宋国与南夷，东南方则是北齐。

这两年之中，北齐与南夷族长年战事不断，彼此消耗国力，原本也不足为虑。如今宋国却在此时插了一杠进去，联合了北齐大举兴兵，一个月不到都时间迅速瓜分了南夷的大片领土，在最短的时间里壮大了自己，也使得南夷几乎国灭，被迫向地势险峻的关口内迁都，王室在仓皇逃窜之中，死伤不少。

宋国由此显然是坐收渔利，既得了土地，又收了北齐的不少金银好处，得意之际，又联合了北齐一道，沿着炎国边界从南至东一路的骚扰挑衅，土匪一样的抢掠边境资源，搞得边民叫苦不迭，只能举家迁徙。

洛承锦才一进宫，就收到皇命，赐了兵符，令他南下带兵，解决边境的忧患问题。

昭阳王长年领兵，也多是在南边打仗，对那里的地形地貌，风土人情都更为熟悉，故而是西南边境作战的不二人选。他去，也是义不容辞，理所应当。

洛承锦对打仗毫无异议，领命之后，心中放不下的，却是他王府里那位新宠玖儿姑娘。

领兵打仗，不能带她。

与陈凌峰一同从帝王议事的书房出来，二人出宫回府之后，都是要收拾行囊整装待发的。

陈凌峰自年少时候开始，就在洛承锦身边跟随伴读，及至年长，更是随着他一同行军打仗，不曾落下。所以这一次，理所当然，一同前往。甚至洛承锦尚未回到绮京城，陈凌峰那边就已经先一步得到要出发的讯息。

“王爷，您这一趟剑宗山庄之行，玩的可还好？”

洛承锦说：“若不是军情紧急，那就会更好一点。”

陈凌峰玩笑打趣，“美人在侧，乐不思蜀？”

“那倒也不至于。不是才接到信函，就匆忙赶回来了。”

“说起您的那位木工出身的宠妾，可也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先时还是被坊间传遍了的那个’王爷强抢民女’的话题。这才刚刚消停没有几天，一套鸳鸯装盒，又再度让绮京城热闹起来。昭阳王和他抢来的宠妾，又再度成了众人口中的热门话题，每每被人提及。您说，她这是有心还是无意，怎么总是能站在风口浪尖上被人说来道去的？”

洛承锦不语，他反而觉得，他府中这位玖姑娘，现在这个程度，只怕已经尽可能在刻意收敛了。

他的直觉告诉他，若让玖儿放开了性子，不一定能玩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所以，洛承锦说，“由她吧。”

也不知为何，明知道她似乎刻意想要掀起什么风浪来，可他就偏喜欢，偏想看她兴风作浪的手段。

更想知道她做这一切的目的，想知道，她究竟是要干些什么事情。

若不让她做到最后，他就无法知道答案。

所以，他放手放得从来不曾犹豫。

不查、不验、不求证。

明知道有问题，却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二人一路走着，出了宫门。

各自上马，又没有急着各奔东西，并肩而行缓缓的走。

陈凌峰又忽然想起一事，“您上次上我查的鬼府，我也派人仔细查证过了。这倒是个在江湖之上很富盛名的门派，不难打探。其实他们和那个开遍天下诸国的木器店铺’神工坊’完全是系出同宗。江湖上，他的全名其实应该称为——神工鬼府。”

“神工鬼府……”这四个字，洛承锦略沉吟，好像听过。

“是。”陈凌风说，“神工坊是专门做各种木工生意的店铺。这个在我们绮京城里也有诸多分号，听说他们坊主当家人，名叫端木楠，是个翩翩公子，风流俊美，天下闻名。他做得一手好生意，人人都说他是财神转世投了胎。神工坊在他手里，赚得盆满钵满，是个富可敌国且挥金如土的人物。”

“那鬼府呢？”“鬼府和神工坊都是木工生意，他们的两位当家人都是由同一位师父教出来的，一人掌管一处。但两处地方做生意的方向大为不同。神工坊是普通的正经生意，经营的方向也所有的人。但鬼府做的却只是江湖生意。给江湖诸多门派定制暗器，武器，制造机关，密室，甚至墓葬与密道，据说收得价格奇高，但是事后制作的图纸全部销毁，保密的工作也的确做得极好。百多年以来，几任主事都很神秘，但做事上没有出过任何一点纰漏，所以江湖名声非常不错，大约生意也是十分兴隆。”

陈凌峰想了想，又补充道：“鬼府少主和神工坊主端木楠系出同门，是师兄弟的关系，听说此人在制造机关暗器的手艺上，天赋极高，名满江湖。而且听说是个容貌清俊的年轻公子，只不过这人行踪成迷，近几年都不大在江湖上露过面，所以，即便是江湖人也大多不知道他的下落。只说鬼府现今公开场合上出面的当家主事之人，也不是这位名正言顺的鬼府少主，而是另外一个，人称独臂鬼手萧乾坤的。我还听说’神工鬼府’历代的掌令主事，都要改了随师门的姓氏，复姓，端木。神工坊的端木楠如此，鬼府的少主，应该也是姓端木，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叫个什么名字。”

“查到的，就这些？”

“对，还有个最重要的，近来跟令师妹走得很近的那位薛白螺姑娘，据查证，她的确是鬼府门下，曾做过端木楠的侍女。听说她一身绝顶武功都是那位风流的神工坊主亲自调教的。”陈凌风说道此处，又悄悄调笑一句，“至于这主仆之间私下里究竟有无暧昧关系，就不得而知了。”

洛承锦笑笑的看了他一眼，“连你也爱上了这些八卦消息？”

“江湖传闻嘛。打探得多了，自然就有点想知道了。不过令师妹和薛白螺在一起，应该是没大碍的，据我查证得知，鬼府虽然也算是个江湖门派，但行事低调，从来不涉足江湖争端。除了接手的生意都是来自江湖门派之外，很少和任何人起什么江湖纠纷，从本质上来说，鬼府和神工坊都是一样的，只喜欢做生意赚钱，不喜欢恩怨情仇。所以江湖提到鬼府，大多都是在夸他们技艺精湛，至于风评，通常则是，处事低调，重信守诺，银货两讫，再无瓜葛。我觉得，这也就是个在江湖上做生意的门派而已。无需多虑。”

洛承锦闻言，点了点头，“知道了。”

陈凌峰做事，向来谨慎妥当，若非十分肯定，他不会妄下断言。

既然连他都说不必多虑，那也必定是彻底了解情况之后才下的结论。应该不至有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