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薨,虽然对炎国来说算是个大消息,但对旁的国家来说,也没什么新鲜的。这么多年,天下诸国怕是也只知道炎国有位神勇无敌的昭阳王,何曾听说过什么炎国太子。
所以,齐阑说:“那位终日病病歪歪的,炎国的帝后只怕对他也没报什么期待,所以昨夜刚薨,今早谥号都已经拟定好了,可见早有准备。我说玖公子,你可高兴?”
玖儿闻言倒真的乐了。
“炎国太子既非我亲戚又非我仇敌,他是死是活,我哪来的心情跟着愉快悲伤。”
“怎么没有关系。”齐阑说,“你家那位昭阳王,可是不日即将登上炎国太子位的人物。你马上就要从郑王家的妖妃变成炎国太子家的妖妃了。乔迁之喜,我估摸着,你应该高兴才对。”
玖儿随意瞥他一眼:“是谁家的昭阳王还不一定的,你怎知一定就是我的?”
“哎?原来我们这鬼府玖公子也是个吃干抹净不认账的人物啊?且不说你与他在绮京城时王府里住了那么多时日,就单说前些天,山寨子里,不是还彻夜红烛成了个亲的?那昭阳王这辈子,可还没有跟任何一个女人燃着红烛一夜到天明呢!”
神机山庄的人,是靠着贩卖天下消息发财致富的,所以玖儿也不意外齐阑会什么事情都知道。
她一边蹲在地上看查看房屋基石木料,一边不咸不淡的提醒一句:“山寨那夜,洛承锦受伤了,所以,没洞房。”
“如此说来,这才是重点。”齐阑道,“他若不是为你,单挑斩杀两位江湖排名极高的刺客,又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连和压寨夫人的新婚夜,都没有办法洞房。可怜呐春宵一夜值千金,都生生的浪费了……”
“为我?”
像齐阑这般每天阅尽无数秘闻的人,倾诉欲其实还是挺强烈的,时不时喜欢泄露些天机,但又不肯全部透露,一星半点的撩拨人好奇心。
他说:“你猜,那江湖排名极高的两位刺客都是何人?”
玖公子虽然人在江湖,但不那么热心江湖八卦,对于什么刺客榜排名,更是看都没有看过,如何猜得出。于是她直接开口:“若你一次说个痛快,今次你家这单生意,我就给打个九折。”
“七折。”齐阑狮子大开口。
玖儿含笑摇头,再不开口。
“那就八折。”齐阑退让一步。
“九折。要就要,不要就不要!反正我其实也不是很有兴趣听你那些不知真假的消息。”交易不成,玖公子转身欲走。
“哎哎!我们神机山庄是什么地方,手里过的消息岂会有假。你可以信不过我,但却不能信不过我家上百年金字招牌!”齐阑说,“九折就九折!总比不打折的好!”
“那你就说吧,最烦这吞吞吐吐云山雾绕的!”
如此,齐阑扯着玖儿袖子,神秘兮兮的道:“两个人,分别是刺客排行榜上的第四和第七。一个是沉水剑洛玄穹。另外一个,是无极门的褚风涯。怎么样,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
玖儿淡定的看他一眼,被高手当做目标暗杀,她真没觉得有何值得惊喜之处。
齐阑又说:“这两位,单拿哪个出来,可都是很棘手的。等闲之人招架不住。但如今,这二人——全都死了。能把他们两人一并解决,可不是一句话随便说说的。那洛承锦身上的伤,怕是不轻,你究竟亲眼见过了没?”
“见了。”玖儿说,“心口边上。当胸一刀。”
“我猜着也差不多。”齐阑摇头晃脑的道,“褚风涯若是硬碰,倒还可以争得一胜。至于洛玄琼,若不是以命相搏,绝对杀不了他。那些个杀手榜上的人物,一旦接了主顾,不杀死目标,绝不会善罢甘休,最是难缠。所以,洛承锦若不杀了他们,你也绝没有安生日子可过,时时提防,也总有疏忽的时候……如今,倒是一劳永逸了。”
“齐阑。”玖儿半眯着眼睛思忖,“这两个刺客,究竟是何人派出来的。你说他们是冲我而来,我百思不解。虽然我也是个江湖人,但试问,行走江湖的十来年,也都是在做生意。生意人,讲究一个和气生财,结缘,不结怨。”
“以你玖公子的聪明才智,我不信你猜不出来。”
“我猜,我的仇人,不在江湖。”玖儿说,“不处江湖之远,就只能是在庙堂之高了。天下诸国,皇亲国戚。莫不是……出自东凛?”
她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一个可能。
“果然是个通透之人。”齐阑笑了:“那东凛公主,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还没嫁给萧蘅,已经就在谋划未来人生了。对她来说,杀你可是百利无一害。于国事,你死了,那《机关图谱》就是天下独一份,别人再不会有。于私事,解决了你,萧蘅也就没了什么青梅竹马的师妹,心思总归是更专一些的。”
“齐少庄主,洛承锦究竟是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来说这些给我家小玖听?”
齐阑正与玖儿在庄子里闲逛加闲聊,不知何时方才去安顿车马行装的端木离就从后边闲逛了过来。
齐阑转个身看见端木离,既不辩解撇清,更是直白坦率的说:“他倒没嘱咐我什么,但我与他,的确交情匪浅,帮他说些实话,也是情理之中。既没添油加醋,也没蓄意欺骗,难道世兄觉得有何说不得么?”
若论起嘴皮子利索,端木离自问是比不上齐家这少庄主的,三言两语就没了话接。
他心里有点愁。因为最了解他家小玖,那是个别人欠她的情她全不当回事,但若她欠了别人的情,就总要念念不忘的人。
往日里行走江湖做生意,都是银货两讫的事儿,如今有人平白为她险些丢了性命,那人偏偏又是洛承锦,关系不清不楚的,这恐怕是要坏事……
端木离打量着他家师妹,以为她那急惊风的脾气,肯定当下就有行动,结果却料错了。
他家小玖还是照旧和齐阑闲聊闲逛,花了一个多时辰仔仔细细把这庄子上下巡游了一遍,然后人就泡在了正院那边,和几个神工坊来的工匠师傅们看木料谈结构一直忙到晚上。
之后鬼府被玖儿调拨过来的人手也一一到齐,更是开始做起了初期准备工作。
从大木材的下料到榫卯的形状确认,她都逐一经手,且画好了详尽的式样图。
到了晚上,直接进入的废寝忘食的工作状态,连着端木离合冉明珠等人都跟着挑灯奋战,一伙人折腾一夜没得闲。
“小玖,齐家人都说没那么急,你这急得是个什么劲儿,横竖这也不是三五天就能完工的活儿……”
玖儿束发伏在桌案上,把画好的草图又推翻几处,修修改改后将满意的留下,不喜欢的再做改良。过了好半晌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端木离说了些什么,慢慢的“嗯”了一声,随口道:“你们困了,先去睡。不用管我。”
薛白螺早就已经趴在玖儿桌案边上睡着了,冉明珠惦记着给她主子端个茶喂口水,硬撑着没敢睡,端木离看他们依然不打算睡,只好也一道陪着,翻找那些草图里需要修改的结构,陪着她修修改改。直到天明时分,才各自散去了回屋休息。
就这么坚持不懈黑白颠倒的持续战斗,连齐阑都看不下去的劝玖公子歇上一歇,出庄子去吃点好吃的,玖儿却说:“如今太子薨逝的消息只怕传遍炎国所有城镇了,即便下山出庄,你心心念念的那顿花酒也昭阳是没得喝。”
如此一句,把齐阑也弄得堵得没了话。
几天之后,这山庄的暗道密室结构图便被玖公子完整的设计出来了。
齐阑是个外行,只会看热闹,觉得特别好,盘龙梅花一样的绕着整个山庄,连偏院都有隐秘的出口,紧要关头的逃生确是相当方便。
密室设置的地点也特别出人意料,他在山庄里走走停停,留心听着玖儿和端木离给他仔细讲解图示里的每一处细节设计,抬眼却见薛白螺牵了匹马过来,顿时一愣。
“这是……”
他话还没问出口,却见玖儿牵过缰绳,跨上马背,一溜烟已经朝着山庄大门跑出去。
“我担心洛承锦身上的伤,去趟绮京转上一圈,不日便归。子离师兄就暂且留下来按着图纸监个工吧!”
说着,便也不等端木离和齐阑有何反应,一溜烟的已经不见了踪影。
而后才看见薛白螺冉明珠二人也骑上马远远的追赶出去。
“唉,我就知道她这不日不夜画这个图,准是憋着这事儿呢!”端木离这个糟心,“亏我家大师兄还说,让我留神盯着点。可盯着又有什么用呢!”
齐阑看着三人策马远去的方向,说道:“我倒觉得去看看挺好,反正现如今有个国丧挡在前头,到哪都喝不到花酒听不了曲。去了绮京兴许还能有点热闹看看。只是,不知你家玖公子口中这个’不日便归’,究竟得是多久。”
此去绮京,路途着实不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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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兄长的亡故,洛承锦近来异常忙碌,国事,军事,王府诸事,外加先前几夜不曾合眼的守灵,终是尽了人臣兄弟之礼,但这么一番折腾下来,身上的伤处便迟迟不见好,夜里烧得他昏昏沉沉,醒来后又只当做全然无事,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可把这王爷身边跟着伺候的一干人等弄得那叫一个愁云惨雾。又不敢对外头张扬乱说,王爷又不让请大夫叫御医,就夜里随便的上一上药,诸事繁忙没得休息,那伤口又深,一段时间下来,根本不见好,简直愁死个人!
一身素色大装自黄陵里走出来,洛承锦亲自主持祭奠完毕,想起他太子皇兄生前诸事,心情难免压抑,既不想乘车也不想骑马,一个人沿着石阶慢慢往下走,从皇陵禁区一路朝着外头走了出来。
从前但凡有人对他提及太子位时,他都十分反感,因为潜意识里希望生来多病的兄长能够长长久久的坐在那个位置上,甚至顺利的继承皇位,不要这样年纪轻轻撒手人寰。
可惜天不遂人愿……
他在内心的一篇阴霾中抬眼,却见到了一个让他眼中世界瞬间为之明亮起来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天青,背靠着一匹骏马,嘴里叼着片树叶,穿着打扮,像是哪个读书人家的顽劣少年,偏偏眉眼之间沾着点妖气,笑起来都是水雾蒙蒙的,总想在酝酿着什么坏主意。
“什么时候来的?”
洛承锦走过去,抬手抽走了她嘴里叼着的柳叶,眼睛便再也移不开。
多好!
这个心情糟糕透了的时候,可以看见想见的人……
洛承锦忽而觉得,连着皇陵郊外的山川都线条朗润了起来。
“到了好几日了。”
“等我?”
“难道我还有其他认得的人,能从这个里头走出来吗?”
“那怎么选在这个地方?”若非他今天不想骑马乘车,根本看不见站在路边土石道上的玖儿。
“我能掐会算啊!”玖儿靠近洛承锦,仰头抬脸,咬着嘴唇念念叨叨的说:“夜观星象,知道你今天不乘车马,定会走出来与我再此相会。”
洛承锦看着她,笑而不语。
玖儿倒觉得没趣,于是说道,“听说你在里头主持大祭,我也不过就是在此随便等等碰运气。若得以一见,自然是好。若不得见,也就随缘吧。”
“那看来,我们有缘。”
玖儿:“……”
她一直知道,洛承锦装起情圣来,那是神仙驾着祥云都追不上的。
这人天生会说好听的情话,信手拈来随口而出,句句好听。不明真相的人,很容易被他骗了。
洛承锦见玖儿不说话,便问:“找我有事?”
“无事。”玖儿说,“就想看你伤得如何了。被那个什么刺客榜上的洛玄穹当胸一刀,滋味想必不大好受。”
洛承锦闻言一愣,左右看看,虽然皇陵禁区之外,出入的人不多,可也不方便。于是拉着她就走。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太惹眼。”
洛承锦抬手,示意随从牵马过来,本想催玖儿上马与她一道离开,但不知怎么,居然又改了主意,忽地伸手将她一把捞上马背,然后飞快的策马,扬长而去。
“动作这么大,你胸口的伤不疼了?”
“无妨。”洛承锦说。
玖儿又在马上问道:“你在那皇陵附近和一个俊俏少年说几句就觉得惹眼,那你把他搂上马抱走就不惹眼了?”
“事从权宜,怕下手太慢等下你又跑了。”
玖儿好笑:“我是自己来的,有什么可跑的?”
“那可说不准。上次,你也是说跑就跑了的。”
“陈年旧账,不翻了好么。我们如今都已经江湖再见了,自然该是一笑泯恩仇。”
洛承锦说:“我一直在笑呢,你没看到?”
洛承锦一路从皇陵郊外把玖儿抱在马背上带回了昭阳王府,玖儿看见了这熟悉的府宅,恍惚觉得被抢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
这才又记起一件要紧的事情,对洛承锦说:“我那两个侍女都还住在丰谷巷的神工坊店铺后宅,你叫个人去把她俩接过来。”
“薛白螺和冉明珠?”
玖儿点头。
洛承锦说:“当初在你面前还当做陌生人一样,亏她两个在我面前装得挺像。你的侍女都和你一样,会演戏。”
“也都不如王爷你演得像。”玖儿说,“明明把我身份摸得透透的,却揣着明白装糊涂,蒙得人团团转。如今为我受伤,山寨子里却偏偏什么都不说。过后借着齐阑的嘴讲给我听,让我非欠准了你这个人情。洛承锦,你知道我一定回来找你对不对?”
“对。你的性格,欠不得情债。”
“所以呢?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
“也不想怎么样。只想问你一句话。”
“说来听听。”
洛承锦像是在思忖着很要紧的事,斟酌良久,方才开口。
他说:“我可能不日即将坐上炎国太子位。你……愿不愿意屈就,做我的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