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五十分,扬帆城以西,总督府邸。
伴随着混乱的喊杀声,数以百计的溃兵和游兵散勇的冒险者和佣兵团像是同时收到了信号一样,开始不顾一切的向被无信骑士团占领的总督府邸发起进攻。
一波又一波的溃兵扯拽着毫无章法可言的队形,混乱的犹如涌动的洪水般从四面八方“灌入”,凌乱的枪声中夹杂着各种愤怒的叫喊与咒骂,某个年轻骑士“刻意”散布的流言彻底点燃了这些人的怒火。
简而言之,他们被骗了!
无信骑士团欺骗了反抗帝国的自由派和中立势力,他们要彻底铲除扬帆城原本的主人,成为这座城市新的统治者,再以此为条件和帝国讨价还价。
至于他们这些反抗军则统统是被抛弃的牺牲品,就算能活过今晚也至少有半数以上会被屠杀,剩下的要么下地狱,要么成为无信骑士团的走狗。
严格意义上说这甚至不算留言,而且就结果来看其实也不是很糟…但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就在于它能在最微妙的时刻挑动大多数人的情绪,让人做出完全非理性的行为。
于是原本“找无信骑士团讨个说法”的和平举动,很快就演变成了上前溃军冲击总督府邸,誓要让这帮叛徒付出代价!
而当守在总督府邸内的无信骑士团意识到情况不对时,溃兵们已经冲过了空无一人的前庭…只得冲进人群,拼命围堵。
双方的人数对比是一百,甚至二百比一,其中一方甚至拥有少量重炮和数量充足的支援武器…溃兵们毫无胜算。
如果他们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那么结果将大大不同;即使无法彻底突破无信骑士团组成的单薄防线,至少也能让他们无法顾及到所有缺口,让部分精锐杀入府邸内部。
但这些人出现在这里的一瞬间,就决定了他们的指挥体系已经完全崩溃,之所以看上去“士气高涨”并非因为眼前的战斗胜利在望,只是背后早已经化作人间炼狱。
和拔地而起动辄十几公尺的火柱,从天而降的流星火球,足以让皮肤溃烂内脏灼烧的水汽,逐渐从温暖变得滚烫的暴雨……
和这一切相比,眼前的无信骑士团无论诡异扭曲的魔法,超乎常理的武器亦或者堪比手持火炮的血脉之力,都显得是那样的正常,还处在他们能理解范畴之内。
被杀死和生不如死的选择题,让溃兵们爆发出近乎悍不畏死的士气;即使前排已经像割麦子一样被成排成排的斩杀,依然无法阻止后面更多人不断涌上,填补战损的缺口。
无信骑士们甚至发现自己都不需要刻意的瞄准,只是随意的挥斩就能成品成片的屠戮这些溃兵,闲庭散步件就能躲开他们毫无章法的火枪攒射…唯一的问题可能仅仅是体力也许跟不上他们的人数。
即便实力上可以做到绝对碾压,但这种级别的数量对比依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杀光的;何况这些无信骑士不仅要和眼前的溃兵们厮杀,还得提防被他们穿过防线,波及到腹地内手无寸铁的人质傀儡们。
伴随着逐渐弥漫的硝烟,溃兵们已经攻破了最外围的护墙,不断逼近的敌人迫使无信骑士团不得不收缩到前庭靠近大门一带,依靠相互配合抵挡敌人洪水般的攻势。
“他们…好像有危险了。”
几十公尺外的一处不起眼的草丛里,浑身是血的少女蜷缩着抱住小腿,呆呆的看向躺在身旁的男子:“安德森,我们真的不去帮他们吗?”
“没有那个必要。”
面无血色的男子有气无力道,左手捂着还在不断渗血的胸口,右手还死死抱着一支蒸汽步枪不松手,用简易枪托架起的枪口瞄准着总督府邸的方向:
“那些被鼓动起来的傻子们根本不是无信骑士团的对手,再次溃败只是时间的问题,有没有帮手都是一样。”
“更何况我们现在的样子,过去也只是给他们添麻烦而已。”
瞥了眼自己和少女身上的伤口,安德森的语气多少有些无奈:“归我们负责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就算是费尔·克雷西亲自问责,也怪不到我们头上…没什么可害怕的。”
“与其在意这些,不如再看看周围的植物能不能掩护我们——再增加一些杂草,把藤蔓藏起来,等到敌人靠近了再偷袭,别提前暴露了。”
“细节,露易丝,细节永远是最重要的。”
“哦,好哒!”
在男子的催促下,同样小脸惨白的女孩儿展开双臂,露出了血肉模糊,同时又满是血痂的胸口。
在她来回摆弄的小手操控下周围草丛与藤蔓逐渐改变形状,彻底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将两人完全藏在了里面。
……………………
就在总督府邸外已经变成混战战场的同时,另一场厮杀在府邸内才刚刚拉开帷幕。
“我不明白!”
堪堪躲过斩向头颅的一刀,费尔·克雷西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仓促间甚至找不到任何反击的余地,只能叫喊着狼狈逃窜躲避。
“就算想法不同,你我之间又有什么非得你死我活不可的理由——连一个险些引起世界大战的精灵施法者都能容忍,为什么一定要对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赶尽杀绝?!”
话音未落,亮银色的刀芒已经尾随而至,迎面劈落。
“铛!”
眨眼间连续变幻三次角度的刀尖点在了将要拔出的左轮枪柄,吃痛的费尔直接脱手,全靠闪躲迅速才避免了“壮士断腕”的机会。
“不明白?”
路易一声冷哼,已经满是缺口,血迹和泥沙痕迹的长刀,在他手中仿佛是死神的长镰,渴求着生命:“你是克雷西家族的族长,无信骑士团的首领…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真不知道!”命悬一线的费尔歇斯底里的叫喊道:
“事发当年我才四岁,四岁!你指望那些人把他们试图反叛,干掉贝尔纳家族然后取而代之的阴谋,告诉一个只有四岁大的孩子吗?!”
“说实话在我眼里你们贝尔纳家族才更像反派,上千人被克罗格·贝尔纳毫不留情的杀了个干净——他甚至挡着我这个四岁孩子的面,用八磅炮炸死了我的保姆!”
话音落下,尖啸的刀锋险些展开费尔的喉咙,只在上面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但这并非是年轻骑士失手…就在费尔几乎以为自己躲开的刹那,原本顺势划动的长刀突然化作一束白光,直取咽喉!
刺骨寒芒袭来的刹那,费尔几乎是动用了全身所有的部分快速后撤,然后想也不想朝右侧滑步闪躲。
“铛!”
冰冷的刀尖砸在坚硬的铜鎏金大门上,发出足以刺穿耳鼓膜的巨大声响。
面无表情的年轻骑士转动刀刃,在大门上拖拽出一串火花,发出致命嘶吼的长刀向还在拼命右闪的费尔挥来。
“啪!”
刀刃飞起的刹那,残留着些许朗姆的酒杯砸向年轻骑士握刀的双手;虽然力道不大,但在惯性加持下的刀刃还是出现了偏差,只斩开了外面的衣服,顺便将费尔撞翻在地。
“原来是这样么……”
停住了挥斩的动作,站在原地的路易脸上露出了几分恍然,又有些出乎意料的表情。
抓住这片刻喘息的余地,费尔几乎是手脚并用的拼命向后逃窜,一边擦着满头的冷汗,一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望着愣住的年轻骑士,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窃喜…果然之前的判断所料不错,看来是自己的话起效果了!
“反叛艾德兰,阴谋推翻贝尔纳家族然后取而代之……”
望着被玻璃渣撕扯得血肉模糊,酒水与血水横流的左手,路易喃喃自语道:
“我还以为父亲和兄长之所以愿意配合裁决骑士团将克雷西家族彻底剿灭,只是因为你们与多个旧神派组织关系密切,又私下成立无信骑士团而已。”
“再加上谋反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比原先的版本更加合情合理了一些。”
他抬起目光,望向那个仍坐在地上,双手撑地的身影:“也就是说,贝尔纳家族仅仅是先下手为强而已…对吧?”
这一刻,费尔的笑容完全僵在了脸上。
“不、不不不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刚刚还滔滔不绝的费尔·克雷西,一下子变得结结巴巴了起来:
“我、我就是、就是举个例子,并不是说克雷西家族有任何要谋反的想法——只是!只是…无论他们计划什么,都不可能告诉我一个孩子对吧!啊,对吧?!”
“我们是血脉同源的亲人,我已经不再怪罪贝尔纳家族当年对我们所做的一切了,真的!尊敬的路易表兄,我仍然把你当成我的兄长;任何只要我知道或者你让我做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拒绝的!”
“比如…你一定很想知道克罗格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对吧?”费尔死死地盯着沉默不言的年轻骑士,用略带颤抖的口问道:
“我可以告诉你,我可以把整件事情的全过程都告诉你!这位了不起的骑士,是如何一步步沦落到被血魔法师玩弄于鼓掌之……”
“铛!”
刀锋在青石地板上砸开绚烂的火花,为这段滔滔不绝画上了休止符。
浑身寒毛直立的费尔·克雷西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从起身到逃命的全套动作,只一次呼吸的空隙就躲到了年轻骑士的三步之外。
“你似乎对我的目的,存在某些误解。”
望着一脸惊魂未定,长相又酷似兄长的“表弟”,路易的脸色却是一如既往的从容淡定,只有眼神中偶尔会流露出腾腾杀气:
“我到这里来的目的,既不是为了当年的事情彻底了解,也并非要寻找任何答案…我不在乎,拜某个契机所赐,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我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你…费尔·克雷西,还有你身后的无信骑士团;你,你们想做的事情,必须有人站出来阻止。”
“如果没有别人,那我就是负责阻止你的人,仅此而已。”路易淡淡道:
“我不知道你和那些叛乱者究竟有什么秘密达成的约定,也不清楚他们是不是真的在追求‘自由’…我只知道一件事,如果让秩序教会知晓扬帆城变成旧神派之城,伊瑟尔王庭的命运就会再次降落在这片土地上。”
“即使没有,你的所作所为也不仅仅是复兴家族,让帝国在‘在新世界保留最后的颜面’,你想要的,仅仅是让原本的局势更加混乱,为此不惜生灵涂炭,摧残帝国耗费数百年才在新世界建立的根基!”
“甚至就连那些叛乱者,也只是被你利用的棋子,让他们与忠于帝国的势力相互消耗,方便克雷西家族掌控扬帆城;即便将整个扬帆城当作祭品,也在所不惜。”
“所以,我会…也必须阻止你,斩杀你!”
坚定不移的话语,在总督府邸内回荡。
费尔·克雷西长长叹了口气。
“所以…结果谈判还是破裂了啊。”他抬起头,一脸无奈的看向面色冷峻的年轻骑士,眼神中透露着强烈的挫败感:
“真是太可惜了,我是真的很想和您联手的;现在看来,只能先和您说声抱歉了。”
抱歉?
路易面无表情,视线始终不曾离开对方的身影。
下一秒,某种十分熟悉的气息突然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而且随着拔剑的动作愈发强烈,犹如泄闸洪水般疯狂喷涌。
那个瞬间,路易的呼吸突然停滞,原本冷峻的脸孔突然微微抽动。
“亲爱的路易表兄,你看上去好像…有点儿惊讶啊?”
费尔·克雷西笑了,十分开心的笑了,就像是恶作剧得逞了时那样坏笑起来:“有什么可惊讶的呢,我们可是血脉同源的亲人啊!”
“身为您的血亲,贝尔纳家族分支的我……”
“拥有和您一样的‘海骑士’血脉之力,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