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用了一刻钟,刚刚从昏迷中苏醒的安森总算大致弄清楚了现状,以及自己目前的处境。
首先,虽然不知道周围是哪儿,但自己肯定不在白鲸港,不过应该还是在新世界的土地上——诺露拉明确提到自己必须要前往安息之土,所以应该不会是是旧世界或者其它的大陆。
其次,自己有可能是穿越了,但没有完全穿越;自己的名字仍然叫“安森”,除了身上的衣服,无论记忆,技能或者相貌,仍然保留在自己昏迷前的状态——包括莉莎在自己脑门上来的那一下。
就连原本身上的东西也一件不差的全部都在,完美按照自己习惯的位置静静地躺在衣服口袋里,区别仅仅是原本破旧的军官大衣,变成了类似老式帝国风格的黑色长袍。
至于面前那位有着栗色头发和祖母绿眼睛,看起来差不多四十多岁,自称“璨星城次席导师奥古斯特”的中年人,也穿着完全相同的长袍,只是明显比自己的要更加贴身,材质和花纹也明显更考究。
而另一方面,自己的穿越又仿佛很有“灵魂穿越”的特征,因为面前的家伙对自己的存在没有丝毫的惊讶,而且还挺熟络的样子,很亲切的称自己“安森”或者“教友”,严肃的时候则称呼为“安森·巴赫研究员”。
按照他的说法,自己和他是璨星城的“教团代表”,受邀前往圣地“博瑞迪姆”参加一项重要的研究项目。
其中璨星城是一座非常古老的海滨城市,贸易发达同时宗教气氛浓厚而且人口稠密,当地的真神教团规模在全世界都是数一数二的;而“博瑞迪姆”则是最近几十年刚刚诞生的新城市,但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加上大量教徒入驻,已经成为了教徒们心目中的圣地。
无论哪个,安森都很确定自己没听说过。
至于所谓的教团和“真神”倒是很好理解,因为奥古斯特在自己苏醒的第一时间,就喊了句“赞美原初之环”,还做了个标准的旧神派祷告姿势。
换而言之,自己现在所在的是个三旧神信仰大行其道的世界,假如秩序之环的记载没有出现误差,那也就是说自己很可能回到了数千年前,最早的“黑暗时代”。
这些就是安森在从昏迷状态苏醒后通过各种旁敲侧击,反复试探得到的内容;而为什么自己会问这么多“理所应当知道的事情”,安森给出的理由很简单:自己失忆了。
如此老套的解释,却并未令奥古斯特产生丝毫的怀疑,还表示出了相当的理解甚至是同情。
“无论研究或者进化,魔法对于我们永远是一种非常危险的存在,即便到了今天,也没有谁敢自称能够绝对避免意外;倒不如说‘意外’对于我们这些真神信徒而言,早就是习以为常的东西了。”
温暖的房间内,奥古斯特斜靠在一条长椅沙发上,对着仍然面带几分紧张的安森微笑道:“不过我觉得你的失忆应该只是暂时性的,好好休息,再多和周围人交谈,应该就能慢慢恢复正常了。”
“但愿吧,但愿秩序…原初之环庇佑!”
故作紧张的安森苦笑了声,还差点儿念错了祷词,十分局促的坐在他的对面,眼角的余光一刻不停的打量着周围:房间相当狭小,除了两张沙发似的长椅,一个小茶几,一张餐桌,一个酒柜和一个衣柜,外加酷似行李架的顶层柜子外,再没有其它的陈设。
当然,所谓狭小也是相对而言的,如果这里是某个蒸汽列车或者轮船的包厢,简直堪称豪华——而且它长得的确很像包厢。
“但…我还是很担心自己的失忆,可能会给接下来的工作带来不小的麻烦。”安森故意忧心忡忡道:
“因为我现在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说实话,我现在甚至有点儿恐慌,连这里是哪儿都完全没有概念,连哪怕一丁点儿的印象都没有!”
安森的声音略带着几分急促,瞳孔略有几分扩散,身体局促不安的同时还保持着几分紧绷的状态,随时都做好了能够起身离开的准备。
以上这些动作都是法比安提到过的小技巧,作为前近卫军军官的副司令,在分辨真慌张和假失忆方面有着独到的经验,每次施展近卫军独门“大记忆恢复术”从未挑错过对象。
用他的话来说,突然失忆的人是会陷入激动和恐慌的,尤其恐惧和人交谈,但这种激动和恐慌并非寻常人伪装出的,那种拼命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失忆了的状态,二者在肢体语言和情绪反应上有着很是微妙,但一目了然的分别。
所以只要控制好肢体语言,基本上就能瞒过大多数的眼睛…从对方的反应来看,到目前为止法比安的教导都还很成功。
“哦,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在你醒过来时我就考虑到了。”奥古斯特摆了摆手:
“是这样,等我们抵达博瑞迪姆以后可以先暂缓工作,向对面要求休息几天;你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到处逛逛,熟悉下环境;就算无法立刻恢复记忆,对你融入工作应该也有不小的帮助。”
“可、可要是这样的话,会不会耽误您的研究呢?”
安森依旧一脸不安道,真诚的眼神中充满了自责。
“哦,我亲爱的安森,你可真是个心思缜密的好人。”
看着他忧心忡忡的模样,奥古斯特忍不住笑了:“别忘了,是他们向我们发出邀请而不是反过来…和你说实话,对于到底要不要接受这项工作,我还没有确定呢。”
“能够在博瑞迪姆工作的机会的确很诱人,但也意味着会丧失很多的自由;如果不是他们主动提出来,我大概很难下定这么大的决心。”
“总而言之,这件事上我们有着充足的选择,实在不行还可以回璨星城继续之前的研究,根本不用害怕博瑞迪姆那些……”
奥古斯特突然一顿,紧接着很是诧异的笑道:“等等,我们好像已经到了。”
紧接着他扭过头,对着一侧墙壁上的油画伸出右手,然后“啪!”的打了个响指。
略有些好奇的安森缓缓侧目望去,占据了大半个墙壁的鎏金画框中央突然开始淡淡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望不到尽头的雪白。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鹅毛般大小的雪花漫天飞舞,将视野中的一切都染成了纯洁的雪色,向整个世界发出狂怒般的呼啸。
而此时此刻,他们正在这片看不见尽头的暴风雪的世界中快速行驶…顺着画框的边缘向下方望去,是一条向着暴风雪中不断延伸的四方大道,前方隐隐还能看见飞奔着的马蹄。
等等,所以说这其实是一辆…马车?!
安森的瞳孔微微骤缩,在漫天的风雪中,他隐约看到了一座山巅的轮廓,脑海中立刻回忆起了某个离奇的梦境。
难、难道说那个就、就是……
“真神信徒们的圣城,三真神永恒的长眠之所,博瑞迪姆。”奥古斯特的话语声在一旁悠悠响起:
“为了真神信徒未来的大计划,集结了无数资源与力量打造而成的,绝无仅有的圣地——沿袭三真神道路的进化者们能否赢得未来,将在这里初见分晓。”
安森紧抿着嘴角,努力假装出震惊的模样以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避免被奥古斯特发现任何异常。
“我曾经在一位朋友那儿看到过博瑞迪姆的油画,但…看起来他的绘画技术就和他对血魔法的了解一样肤浅,完全没有抓住这座山巅之城的精髓。”
奥古斯特看起来完全没注意到安森的异常,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暴风雪中那座屹立在山巅之上的城市:“他把这座城市画得像是一座华丽的宫殿,但实际上…这是一座坟墓。”
“一座大大的,宏伟的,冰冷的坟墓。”
带着无限惆怅的奥古斯特感慨着,毫无征兆的发问道:“安森,你觉得呢?”
“嗯?”
“你觉得这座城市像宫殿,坟墓,还是…别的什么?”
“我……”
张了张嘴的安森顿了下,从对方那微妙的表情中隐约看出了什么;于是在沉默了几秒后,带着几分试探答道:“我觉得它更像是一个…火种。”
“哦,这可是个很有趣的解释。”奥古斯特翘了翘嘴角:
“你一直都是我们两人中更有洞察力的那个,一定有某些更加独到的见解。”
“没什么太过独到的地方,只是单纯的胡思乱想罢了。”安森下意识的向后躲了躲,在“失忆”的表演生涯上越走越远:
“三真神已经离我们而去,真神的信徒们失去了引领方向的信标,为了继续大计划不而建造了这么一座城市,看上去就像身处黑暗的旅者,拼命留存身上最后一点点火种。”
“并非因为它能够引领方向,亦或者真的能带给自己光明的未来;纯粹因为它代表着最后一点点希望;只要有它在,就能照亮些许的道路,哪怕前途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安森抬起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奥古斯特的表情。
从两人的交谈外加自己的观察中,他已经基本确定了两件事实——第一,三旧神已经死了,但似乎对施法者们而言并非是什么天崩地裂的事情,或者说已经变成了大家默认的现状。
第二,所谓的“博瑞迪姆”就是后来塔莉娅以及所有旧神派口中的安息之土,三旧神长眠的陵墓——只不过现在的它貌似还是施法者们的圣地,一个类似秩序之环教会教廷的地方。
“一望无际的黑暗…如果这就是进化者们的结局,就算掌握着最后的一点点火种,又能有多大的意义?”
奥古斯特喃喃低语着,似乎是在询问安森,又像是在询问自己的内心。
“有些时候,进化真的是一件令人感到迷茫的事情,我们拼命追求着完美,但又有什么能够被称为真正完美的存在?我们尽可能的让自己强大,但任何的强大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连真神们都无法避免失败的结局,庸碌的我们真的能成就非凡吗?”
“看看那座城市,宏伟而又壮丽;但假如我们真的有办法解决离开的真神们留下的难题,又何必建造这么一做集中了无数资源和智慧的城市;这种骄傲,自豪的标志…真的不是我们内心不安与恐慌的伪装吗?”
“如果我们真的足够自信,那么什么也不需要证明;如果我们注定毁灭,标志…也只是一个好看的坟墓罢了。”
他出神的望着远处轮廓越来越清晰的山巅之城,过了很久才终于恢复清醒,带着歉意的表情朝安森笑了笑:“抱歉,我好像又有点儿迷茫了,破坏了你第一次看到它的好心情。”
“不必道歉,我觉得你的话的确很有道理。”安森微笑着劝解道:“有时候我们的确不能光看那些好的一面,反思和泼冷水也是必要的。”
“我觉得只是自己单纯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
奥古斯特摇摇头,长长的叹了口气:“说实话,过去的我根本不会想到这么多;那时候研究就是我生命的全部,就是我唯一存在的理由。”
“但是…当你结婚,甚至是有了孩子之后,就很难避免去考虑他们的未来了。”
“孩子?”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对啊,我有个孩子——也是我只能担任璨星城次席而不是首席导师的重要原因,但我并不后悔。”
奥古斯特淡淡道,他的脸上洋溢出了某种无比幸福的表情,刚刚的惆怅和困惑瞬间荡然无存:“能够看着她长大,从最开始的一点点逐渐变得成熟,那种成就感…说实话比我取得的一切成绩都令我兴奋。”
“也是为了她我才决定接受博瑞迪姆的邀请,毕竟这里比璨星城能够获得更多的机会。”
“……她?”安森忍不住抽动了下喉咙:
“她…叫什么名字?”
“真的?你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我绝对不信。”奥古斯特笑着摆摆手:
“她叫莉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