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子枚躲在街角的一棵树后面,死死盯着可能会来人的方向,生怕错过了。为了能让自己保持清醒,平安无事的等到下一个人来接班,他时不时的都要抓起一把雪,狠狠的揉在自己的脸上,以至于本就乱的一塌糊涂的胡子上都挂上了冰碴,愈发显得落魄了许多。
已经辨不出颜色的袖子上,几处棉花不耐的钻了出来,和落雪融成一色,看到倒不如白日明显,早已经被抹的亮晶晶的袖筒却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他也早已不在乎这些往日里被他看得无比重要的事情,双手袖在袖筒中,除了让自己暖和一些,也能让手中的炊饼能够些微的热乎一些,不至于咬在嘴里的时候,生生的能把牙拽下来!另外,也可以在真的有人来的时候,就吹响了攥在手心里的泥哨,好让乡亲们知道!
袖子里的一点炊饼,袁大郎也只敢在饿的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才敢拿出来,咬上一口,其他大多数时候,也只是拿出来,放在鼻子下面,闻上一闻,让自己对这个世界还有些恋想,好就继续坚持下去!乡亲们省下了这口吃食,就是为了让他能守在这里,紧要的时候能给牛家报个信,好叫那些城主府一直打着心思的人不能得逞!
袁子枚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落到这样的田地,要靠着别人施舍才能勉强活下来!他功名在身,只等着来年会试的时候一举夺魁,然后便仕途坦荡了!正因为如此,他在白砂沟虽然比不上翁家世代豪富,但也算是头面人物,人人争相结纳!若不是翁嗣长是个忠厚长者,袁子枚根本不会把他们家放在眼里,这么多年,他们家可是一个秀才都没有出过!再多的钱财也比不上一个官身体面,不然翁家为什么时常要选个机灵的人捐个功名!
自从逃到了潆水城之后,袁子枚想着,靠着自己的功名,怎么也能谋个差事,度过了这段时日,说不定还能帮上些乡亲,让他们对自己感恩戴德!
然而没想到,他在潆水城却是四处碰壁,那些曾经被寄予厚望,或者被认为日后可能成为同僚,多少应该有些香火之情的人,有的只有尽快结束谈话的不耐烦!最终却是他最为看不上的人,让他活了下来,而一直以来,他一心想要成为的人,如今这个时候,却成了百姓存活下去的威胁,一如城外的那些魔族!区别在于那些魔族吃人简单而直接,而这些人,却是用了一把装饰极为华丽的刀子,杀了你的时候,还要让你感恩戴德!
而现在,他们已经彻底放弃了这层伪装!除了最初的曹文运和曹文丘兄弟,最近已经有其他的人每日在附近徘徊。他们时而装作和人聊天,不露痕迹的问些事情,时而四处寻觅,意图找到一些牛家藏匿粮食的痕迹!
袁子枚很想告诉这些人,所有受牛家大恩的人,就算上自己这样在人群中算的上聪明的,都不知道所谓的牛家藏匿的粮食都在什么地方,见到的无非就是每夜发到手中的那点救命的吃食!
就像翁嗣长一样,袁子枚也在心中算过一笔账,按照如今在这里就食的人数,这么长的时间,牛家就算接济的数量不多,但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就牛家这座酒楼和后面的院子,根本就不可能藏匿下这许多的东西!
也许牛家有某种渠道可以源源不断的获得这些东西!这是袁子枚唯一可以想得到的解释,也唯有如此,城主府的那些人才会将主意打到这里,他们的目的就是想要得知这个秘密!所以这个秘密必须要守住,否则按照城主府对于这里的百姓的态度,一旦被他们知道了这个秘密,这里所有的人活路也就算彻底的断了!
至于有人私下里传说,牛掌柜不是普通人,还绘声绘色,穿凿附会的将他和那晚,城外魔族营阵中出现的巨牛联系在一起的说法,袁子枚是嗤之以鼻的,牛掌柜那么憨厚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妖!怎么可能是青丘山那里害人的妖!牛夫人,吴老爹也都是至善之人,怎么可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和妖搅和在一起!牛夫人身怀六甲,传这些话的人真是心肝都被狗吃了!
初时,兆司晨来捣乱的时候,曹氏兄弟来捣乱的时候,牛掌柜丧身的时候,袁子枚都没能帮上忙,这让他心中不安,时常想着要做些什么!在听了这些流言蜚语之后,他就更想要做些什么,帮一帮这些一心为了别人,最后还要招致这样的对待的人!
于是,在翁嗣长提出晚间帮牛家分发下食物,另外时常在附近巡视的时候,袁子枚第一个就站了出来,然而却被以身体羸弱为由刷了下去!
直到最近,城主府的人越发的大胆,翁嗣长跟牛夫人建议:暂时停了吃食的发放,过了风头再说!然而牛夫人,吴老爹都是坚决反对!他们说,若是牛掌柜活着,断然不会答应这样的事情!城主府的人愿意来,就任凭他们搜检,找到了算他们本事!找不到,单凭接济下乡亲们就要定罪,也随他们去!只要人还在,事情就要做下去,万不能让牛掌柜寒心!
翁嗣长没有办法,只好加派人手,袁子枚这才有了这个机会!虽然牛家人豁了出去,但受了人家这么大的恩情,说什么也不能真的就让牛家人落到那般下场,也不能让牛子厚死了还要无端的被人按上罪名!到时候拼了性命,也要拦阻了这些人!
一阵风过,将树枝上的积雪摇落下来,顺着衣领就落到了袁子枚的脖颈里,冷得他一个激灵,顿时就清醒了不少。
天气实在是太冷,哪怕待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不一会儿的工夫就饿的难受!只是靠闻一下,早已经无法哄骗前心贴后背的肚子!
袁子枚将脚轻轻的跺了跺,稍微活动了一下身子,将手从袖子里取出。炊饼并没有想象中的口感,依旧是冰冷!这么冷的天气,身上单薄的棉衣聊胜于无而已,身上只是些微比外面暖一些,并不能就让人彻底的隔绝于天地之外。
要说暖和的,也唯有手心里被紧紧攥着的哨子,却也是因为害怕出了事情,时刻不敢放松的缘故。
袁子枚抓了一口雪放进嘴里,和着冰冷的炊饼一起咀嚼,正些微的感觉到冻的僵硬的嘴有些回暖,口中弥漫着面香的时候,突然就觉得脖子一紧,身子就被人拖着向后倒去,两只手也被人紧紧的箍在了身上,动弹不得。
他奋力的挣扎着,两条腿仿佛突然有了力量似的,努力的想要让自己的身子站起来,因而不断的在地上蹬着,口中就要放声喊叫,然而却立时有一颗麻胡桃被塞进了嘴里,让他再也发不出一点声响。
袁子枚又羞又怒,泪水决堤而出,他当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拍着胸脯和翁嗣长保证,他在心里不断的告诫自己,一定要做一点事情,替自己,替所有的乡亲们,报答牛家的恩情!虽然牛家的人看得很开,说什么也不能真的就让他们落到了被人欺侮的田地!可现在,却是最先在他这里出了纰漏。
“曹文运,你可都打探清楚了?这次要是抓不到他们的把柄,以后可就是个麻烦!“一个紫袍长髯,面皮白净的中年人踱着四方步走了出来,“我可不会替你背这个黑锅!”
“回大人的话,牛家的快意楼就在前面,按照咱们事先安插的眼线,以及属下最近买通的线人的说法,牛子厚死后,他们非但没有断了这些流民的日常供应,反而还有一些药物时常会被拿出来,为一些病重之人诊治!
另外,这些流民感他们牛家的大恩,竟然私下拉帮结伙,意图对抗官府,着实可恶!“曹文运对着面前的城主府谘议邹元达,恭敬的回禀道,心中却是鄙夷的很!
邹元达对于曹文运将这些人称作流民非常的满意,这样一来,所有采取的行动也就名正言顺了!按照长久得到的消息,自己这一次铁定是要发一笔横财的!如今这个时候什么最值钱,那就是能够让人活命的东西!而牛家这里,恰恰就藏了一条谁都搞不清楚的活命之路!只要自己将这条路控制在手中,想不发财都难!而如果自己将之献给城主,好处就更难以言表了!自己只需要在牛家藏匿的东西上懂些手脚也就够了,只要些微分出一些,堵住了二曹兄弟的嘴也就是了!只是这样做的话,家中那些老家伙那里就要费些周章了,这倒是让人烦恼的事情,毕竟现在很多事情还没办法说的太过清楚,立时摆明了自己的立场终究不是太好!说不好,还得带上他们,想要独自吞下这些好处实在是难。
想到这里,邹元达无奈的叹了口气,问道:“藏匿的地点查清楚了没有!数目可有一个确数!另外,那牛子厚如何做事,到底有没有确信!”
所到后面,邹元达压低了声音,凑到主动贴过来的曹文运的耳朵上问道,鼻子中立刻传来一阵难闻的味道,让他堪堪说完,差点就吐了出来。
“这个…..“曹文运抬头看了看邹元达,又看了被死死的按住的袁子枚,吞吞吐吐的说道,“这个确实有些难!不管是咱们买通的线人,还是安插的眼线,都得不到确切的消息!似乎他酒楼中的那些伙计也都不知道!
卑职以为,这事估摸着只有牛子厚知道!当然,现在应该是吴有才父女两个,兴许还有那个叫穆燕的!咱们还是要搜检出了证据,抓了他们现行,事情也就好说了!“
“你确信可以搜检到?”
“应该没有问题!他们要供应这么多的流民,总该有个储藏的地方,大不了隐秘些,咱们用些心,总该找得到!“
“应该!?“
“一定!“
邹元达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个事情不能有半点的纰漏,将这些人定成流民也好,说牛家君心叵测也罢,不过是个由头,关键还是要找到想要的东西!既然做了,就该毕其功于一役,否则就算把这些人都抓了回去,势必麻烦!也没那么多的时间审问,就算问了出来,和自己也没了关系。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