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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正午,白得晃眼的阳光如清泉般流泻在冬日的枯草之上,使得它们多了几分生机。
空气中,有无数细小的尘埃在扑棱棱的飞舞着。
“最后,就是这样了。”
郑元郎饮下了一杯香醇的桂花春,挤眉弄眼的道。
“哦?”
凌准也跟着一饮而尽,然后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来,“这样,很好。”
“很好?”
郑元郎不可思议的望着他,“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你不怕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我又不姓萧。”
凌准若无其事的一摆手,“而她,也没有进什么侯门。”
如果是那等刚刚兴起,想要尽早洗去泥腿子的气息,便一味的鼓吹礼教和规矩的侯门,倒还有可能借义妹或养女之名,行藏污纳垢之实。
但她要去的,是清河崔氏,是一言一行都力求风雅和飘逸,不屑于沾染人间烟火的崔氏。
“我想,崔异做不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事。”
那样,他丢的是整个家族的脸。
更何况……
如果他真对许二有着那样强烈的占有欲,大不了直接下黑手,而不是多此一举,把她收为义妹,白白落人话柄。
“万一他想放长线、钓大鱼呢?”
郑元郎继续挤眉弄眼,“或者,他想先把她稳住,每天再在她的墙角下挥一挥锄头,松松土……然后,墙就倒了,人也顺便就推了,嘿嘿嘿……”
“之前你不是说过,让我别把他想得特别不堪么?你还说,他是个君子。”
凌准眉头微皱,看着他,“这才过了多久,你就改口了?”
“唉!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被人戳穿了前后矛盾的说辞,郑元郎却不觉得尴尬,只懒洋洋的打了个酒嗝,道。
“不是。”
凌准一贯熟知他的性情,并没有把这话当真。
“你真是提起裤子就不认人啊!想当年,我们还睡过的……”
郑元郎顿时哀嚎起来。
“你和岑六郎睡的次数更多。”
凌准毫不留情的揭穿道。
“但我和你睡的时辰更久。”
郑元郎垂死挣扎,妄图扳回一城。
“滚。”
凌准懒得理会郑元郎的疯言疯语,而是身子一歪,靠在了一株老梅的树干上,重又转回了正题,“其实,我巴不得她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的。但上次在府衙中,我已经得到了教训。”
太过强硬和蛮横的干涉,只会招致她的反感。
相比之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与其整日里患得患失,提心吊胆,倒不如一切都摆在明面上。”
“况且,她若是真和他余情未了,那我即使把她拴在了身边,寸步不离,他也能想到法子,把她悄悄挪走的。”
“总之,崔异怎么想,怎么做,是他的事,与我和许二无关。而我和许二之间的事,也和他无关,轮不得他置喙。”
凌准一边说着话,一边轻抚着自己的掌心。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馨香。
“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她为难,不想让她活得这么累。”
他微微一笑。
“我希望她以后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耍性子就耍性子。我还希望,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自在的。”
“至于旁的风花雪月的事,我暂时还做不来,但……我会慢慢学的。”
凌准想着她两腮微红的模样,想着她含娇带嗔的眼波,想着她和他的将来,心间便被填的满满的,无比充实。
“我想吐。”
郑元郎则以手抚胸,干呕了几声,“行了,我知道你是个大智若愚的明白人,知道你是个情深似海的大情圣!所以,我能求你别再说了么?”
“能。”
凌准笑了笑,问道:“对了,你什么时候走?”
“这你都能猜到?”
郑元郎一惊,连干呕都忘了,片刻后才讪讪道:“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其实,这也不难猜。
年节将至,他和崔异等人都不会在益州逗留太久的。
崔异一回去,就只用等着好整以暇的主持祭祀、祈福、朝拜等事宜,想想十分的出风头,十分的有面子,令人钦羡。
而他一回去,就得灰头土脸的准备不同规格的年礼,送亲爹,送嫡母,送兄弟姐妹,送同僚,送朋友,还得想好不重样的贺词,卖弄耍宝。
唉。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至于其他的人,就算没摊上这些破事,也得各自返家,陪亲眷守岁了。
“那她会跟着他一起走吗?”
凌准下意识的问。
如果崔异祭出了家人团聚的名头,央她一道同行,她定然是不好拒绝的。
她一走,自己就只能一个人过年了……
“不会。”
郑元郎却果断的摇头,打消了他心中的不安,“她这个人有病,不能跟我们一起走。我估摸着他多半会把她扔在都督府,静候宋神医上门。”
“她?有病?”
怎么听起来像是在骂人呢?
“就是那啥阴寒之气过重,身体底子亏损得厉害,所以要好好的治一治。”
郑元郎解释道。
“这个,倒是我疏忽了。”
凌准不禁大惭。
她的面无血色、弱不禁风,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却因她无甚明显病状,就不怎么担忧,反而一门心思的扑在了争风吃醋、捕风捉影的事情上。
“我倒不希望宋神医能来。”
郑元郎仰天长叹,“眼下她是个有病的,都能虎虎生威的将你们欺压成这样。要是真痊愈了,那还了得!”
……
……
三日后。
崔异一行人毫无拖泥带水之意,淡定离去了。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中的一部分人选择走水路。
“回去吧。”
崔异立在水雾迷蒙的船头,向她挥手道。
大概是有五年的情分摆在那儿,因此只经过了短短三日的磨合,两人就摆脱了最初的尴尬和不适,渐渐有了义兄妹该有的样子——关心却不至于关切,亲密却不至于亲昵。
他谨守着礼仪,不再随意捅她的胳膊,拍她的背,而是极具分寸的和她保持着一臂远的距离,同她说说笑笑,闲话家常。
她则不再对他横眉冷目,浑身带刺,而是笑语晏晏的向他请教诗文和书法,在他心情很好时,会为他斟上一杯醇冽的陈酒,再说上几句俏皮话。
他们,真的有了家人应有的模样了。
“那我走了。”
许含章心间充盈着喜乐而宁静的情绪,朝着他莞尔一笑,转身向河堤上行去。
河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雪白的碎冰,晶莹剔透。
岸上站着个皮肤微黑的少年郎。
他的心,却比这冰雪还要剔透,还要晶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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