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沈构
作者:连穗      更新:2020-03-29 16:10      字数:2177

才子姓沈,名构,字伯真,生得身材高大,气宇轩昂,喜高声谈笑,善大碗饮酒,初时因只求死板的对仗和平仄,忽略了其间的意境,故才名不显,而后便改变了格调,在诗词间多作闺情春怨之语,辞藻那叫一个柔婉而哀苦,婉约中带着缠绵,情意悱恻,读着唇齿留香,且字字句句都透着股知冷知热的体贴劲儿,感人肺腑,令平康坊的名妓们倾心不已,争相咏唱弹奏,时间一长,他的名气就渐渐大了起来,成了如今的‘大’才子,并得了贵人的‘赏识’,被带来参加了今日的宴会。

席间丝竹作悠扬之声,家伎作胡旋之舞,曲水流觞,觥筹交错中,难免有意气相投之人豪迈对饮,以诗交游,以诗会友。而大才子既然想融入这个圈子,顺带洗脱以往笼罩在他身上的疑云,自然也免不了要参与进去,好好的表现一把。

“正所谓文如其人,而他观其行,度其言,就不像是能写得了这种哀婉派调子的,因此很多人都猜测他根本就是从坊间的落魄书生手中收来的诗集,用以充数,欺世盗名。”

此次的交游诗会,对沈构而言,便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因着交游诗、赠别诗一类的诗赋都是要当场吟咏和发挥的,同时得应景切题,合乎情理,对作诗者的素养要求是极高的,和那种慢悠悠的写上大半年,再掏钱请书局印刷出来,拿去坊间发放和传唱的集子截然不同。

若沈构是欺世盗名之辈,那当场就会露怯,更别提想要借机扬名了,能不被群嘲而封笔,成为过街老鼠,就已经是最好的下场了。

“他今日也放聪明了,没有做闺怨诗,遣词造句都颇为豪气,细品竟有几分壮阔的意味。”

崔异淡淡的说道。

于是那些曾质疑过他才华的人都无话可说了。

而沈构的风度极好,并没有借机打击报复,只做潇洒状,说自己是对世间的事物都存了万分的怜惜之心,才常拟妇人口吻,作温和忧愁之语,想要抚慰游子那颗思乡的心、文士胸中那股不得志的郁气……

这番说辞,着实让人耳目一新,大感豁然开朗。

“敢问伯真弟,里头的典故和地名是何意啊?”

提携他同来赴宴的贵人觉得面上有光,便在茵褥下悄悄的捏着沈构的翘臀,然后状似漫不经心的发问,原意是想再给他一个出风头的机会,没成想却捅出了马蜂窝。

“也不知他当时是怎么了,竟憋得满脸紫胀如猪肝,汗水涔涔而下,半个字也答不上来。”

就沈构这幅心虚的模样,是个人便能看出其中的不对劲之处。

于是众人便懒得等他挤出答案了,而是集思广益,迅速把地名研究了一个底朝天,得出这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个边塞小镇,常年受风沙之困。而沈构长这么大,整日里也就是在平康坊和乐游原游荡,连鞋底都没离开过长安城一步,那他是怎么知道那个小镇的,还能绘声绘色的吟出来,并引用了当地人才知道的沙暴典故?

毫无疑问。

这,就是赤果果的剽窃!

这,就是欺世盗名!

宾客们义愤填膺,索性酒也不喝了,舞也不赏了,而是用上了小半晌的工夫,将沈构的成名作拿出来拆解架构和立意,再和他最先所做的诗词对比,彻底坐实了他换人来代笔的罪名。

而家伎们不再用含情脉脉、温柔如水的眼神打量着沈构,而是都怀着期待的心情,希望那个被沈构利用和压榨的苦主能尽早浮出水面,重见天日。

贵人则是不会把这种事看得有多严重。

他爱重的是沈构的容色和妙处,才华对他而言,充其量只是披在沈构身上的一件撩人的亵衣罢了。但此事一出,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也还是会觉得丢脸和扫兴,色心也败了个七八成,便恼怒的自茵褥下收回了手,不再去逗弄沈构。

“后来我懒得再看下去,就出来透个气,无意中走到了园子里,想着既然来都来了,那就顺便看一看你。”

崔异波澜不惊的往前,继续说道:“我先带你去书房里坐坐。至于诗会,那只是个托词,你还是不要去掺和的好。”

“哦?”

许含章没有挪步,只疑惑的看着他,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他为什么会突然说不出话来?”

沈构此人,看来是真的做出了剽窃的下作事,且又能不惜斯文的名声,以色攀附权贵,那与之匹配的定是巧舌如簧,颠倒黑白的本事,在旁人问起典故时,即使是瞎掰也能掰出个子丑寅卯来,断不会羞答答的哑了口,在人前露了馅。

“虽然我瞧不见,但估摸着应是有东西死死的掐住了他的脖子,才让他变成了那副模样。”

崔异扫了她衣襟前佩着的桃木护身符一眼。

自从离了此物,他便再不能看到邪祟的面目,也不能轻松的避邪挡煞了,但最起码的直觉和洞察力,却还是在的。

“一时慌张失语,吐息困难,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没有哪个失语的人颈骨会塌陷成那样,走向间隐有指节的痕迹分布。

“当时众人都忙着关心旁的事去了,无人注意到这点。”

而崔异却瞧见了。

“不过,我是没心思来一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

“我的善心是极为有限的,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奉献给不相干的人。”

况且沈构本就是劣迹斑斑的货色,纵使身败名裂,又为恶鬼所欺,也没什么好惋惜的。

“只要他不死在府里面,糟蹋了外院的风水,就好。”

崔异的目光穿过重重飞檐和青瓦,冷漠的落在了外院的一角,然后悠悠的转回正题,说道:“闲事少管,先跟我去书房一趟吧。”

一刻钟后。

许含章震惊的望着面前的这间书房。

准确说来,不是一间,而是一座。

这座书房外表看着很普通,没有雕梁画栋,也没有翘角飞檐,只朴实无华的矗立在那里,刷着斑驳的清漆,中规中矩的分为了上下三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