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南柯
作者:连穗      更新:2020-03-29 16:12      字数:24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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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待自己有礼有节的崔异,变成了一个被**所操纵的陌生男子。

而纯洁善良、性子刚烈的凝香,则变成了一个精于算计的后宅妇人。

至于和自己许下百岁之约的凌准,倒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美好如初,诚挚如初。

可自己却变得和往日不同,再也无法坦然面对他了……

只是一夜之间。

只是一念之间。

便再也回不到往昔的时光里。

许含章只觉眼前的景物渐渐变得模糊,像蒙了层茫茫的水雾。

遇见他,也不过是一年不到的时间,却像是已经共度了很多年,熟稔到有些久远,久远到有些自然了。

因了他,她渐渐学会了撒娇,学会了吃醋,学会了如何去相信一个人,信赖一个人。原以为这一辈子很长,还有更多的事情要从他的身上学,还有很多的道理着要等着他来教,还有夏日的新荷、冬日的梅花要同他一起欣赏,还有成堆的聘礼、零碎的家用要找他讨要。

可是……

如今她只能无言以对,无颜再会。

她觉得胸腔里很闷,闷得她有些发慌,闷得她无法呼吸。

或许,这就是绝望吗?

她很想站起身,不管不顾的从都尉府逃出,从长安逃出,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再也不出来。

可因着大悲大痛的情绪冲击,她竟是身子一晃,眼前一黑,直接昏厥了过去。

然后,她的魂魄自身体中不受控制的脱出。

三年前,她因着爹娘的惨死,第一次无师自通的抽出了灵识。

三年后,她因着无望的将来,再一次无意识的做出了同样的事。

“呀,你的白头发又多了两根!”

“你能不能小点声儿,也不怕把我刺激傻了?”

“不能不能不能!”

随后,她的灵识浑浑噩噩的来到了升平坊,来到了医馆的围墙外。

而她心爱的情郎,就在这一墙之隔。

只要她走过去,就能见着他了。

但她没有勇气挪步,只木然的靠在墙边,听着里头不时传出凌审行和凌端的声音。

“对了,你阿兄人呢?”

“和郑元郎去曲江泛舟了。”

“什么?大好的春日,他居然和一个野男人厮混在一起?”

“总比成天都对着一个老男人强。”

“你这是指桑骂槐,打击报复,绵里藏针,阴损恶毒!”

“呸!”

许含章听着听着,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这才是家人相处时应有的气氛,温馨、活泼,打打闹闹。

而她,本是有机会能天天体验到这种气氛的……

良久。

她活动着略有些僵硬的肩颈,打算悄悄离开的。

但……

眼下凌准不在。

迟疑片刻后,她悄悄的潜进了医馆里,在他的房间外停步,四处张望了一眼。

这个窗台,是她坐过的。

那个衣箱,是她蹲过的。

石径旁的几排梅树,是他为她而特意种下的。

而石凳旁的那块空地,是他教她练刀的地方。

至于那棵长势见好的小槐树,则是她去年送给他的。

许多地方,都有着她留下的痕迹,都有着二人共同的回忆。

她正欲转身离去,却鬼使神差的瞧见槐树下堆了个小小的蚂蚁窝。

“东平淳于棼,吴楚游侠之士。嗜酒使气,不守细行。累巨产,养豪客。家住广陵郡东十里,所居宅南有大古槐一株,枝干修密,清阴数亩……昏然忽忽,仿佛若梦。见二紫衣使者,曰槐安国王遣小臣致命奉邀……扶生上车,出大户,指古槐穴而去。使者即驱**中……行可百步,入朱门……若至尊之所。见一人长大端严,居王位,衣素练服,簪朱华冠……有群女,或称华阳姑,或称青溪姑,或称上仙子,或称下仙子……冠翠凤冠,衣金霞帔,彩碧金钿……俄出一穴,不改往日,潸然自悲,不觉流涕……梦中倏忽,若度一世矣。”

她不禁想起了以前读过的《南柯太守传》,想起了那个一朝酒醉入梦,被请进大槐安国做客的淳于棼。

在那个梦里,他经历了无数的起起落落——先是大富大贵,被封为了驸马,和貌美的公主相爱甚笃,做了南柯太守,政通人和,后来却兵败于檀萝国,友人病重而逝,爱妻也撒手人寰,和他阴阳相隔,不复得见,最后因谗言而被驱逐。

待他惊醒后,遂觉人生如南柯一梦,大彻大悟,看破了红尘,出家做了道士。

自己要不要也在槐树旁做个梦,等醒来后,就出家去做个尼姑?

明知凌准随时都可能会回来,但她仍是没有立刻就离开,而是轻轻的靠在了槐树细瘦的树干旁,双眼微闭。

“许二!”

以眼下的状态,她是入不了梦的。

所以,她只能展开一场无端的妄想,自欺欺人。

在美好而荒谬的妄想中,她看见自己答应了凌准多留几个时辰的要求,去故乡的死人坑里郑重的祭拜了爹娘和村民,然后和他一起回到长安,一起进到了崔府。

而张玉郎,自始至终都没能找到机会算计她。

不久后,崔异的病找到了别的法子来解决,很快就痊愈了。

而她安分的在府上绣着嫁衣,顺顺利利的嫁到了凌家,整日都和他呆在一起,再也没有分开过。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十一,来生再见了。”

片刻后,她叹息着抚摸着槐树的枝桠,珍重的摘下了一片又一片的叶子,等凑够了十一片的数目,便黯然离去,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你醒了?”

睁开眼后,她看到的仍是崔异的脸。

他已带着她回到了崔府,将她安置到她的小院里,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嗯。”

她从榻上缓缓的坐起身来。

还好,这次她是穿着衣服的,没有一丝不挂。

“宋神医还在府中吗?”

她问道。

“你是身子不舒服吗?”

崔异颇为紧张的靠近了她,伸手就欲抚上她的额头,却在触到她漠然的目光后僵住了。

“让他帮我配一碗避子汤。”

她平静的望着崔异,“我不想真如张玉郎所说,一有孕,就哭着喊着求你纳了我。”

“听说,那个是很伤身的……”

崔异一惊,下意识就要拒绝,却没有什么底气和她谈条件,只得应道:“好,都依你。”

“不要自作主张的给我换成了补药。”

在他临出门前,她抬起眼,漫不经心地开口。

“好……”

他脚步顿住,半晌才如梦初醒般走了出去,连门都忘了给她带上。

“十一。”

她则如获至宝的将那十一片槐树叶取出,将其珍而重之的捂在了心口的位置。

从此以后,他便是她的南柯一梦。

那么近,却又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