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你说什么?”江月似乎没听清,亦似乎是不敢确信。“你……需要答应……我一件事……”那妇人道,“替我去雁荡山。”江月知晓他们此行是去雁荡山,却不知目的为何,但这妇人为己而死,答应她的遗愿也是应当,刚要开口,那妇人又向老陈头与两个丫鬟说道:“老陈头……小戚……小楚……你们……你们要好好照顾江公子……办妥之后……办妥之后替我与丈夫说,‘我将孙家交给江公子,却将江公子交给了他!’”
“什么?”江月与洪舒同时惊呼,洪舒直接问道,“孙家?哪个孙家?可是江宁孙家?”这妇人正是孙家的主人孙芎,孙家与洪家虽是敌对,而孙芎与洪诺确系师兄妹,年少时感情深厚,却也因家室之故未能走到一起。那日见石川抓他两个青年,心中不悦,故救下了他两个,得知洪舒是洪诺之女时,心中更是欢喜,早就忘了家族争执,却怕洪舒不解,故一直没表露身份,此时情势万急,她只得吐露,“江月……你过来……”
江月走到孙芎跟前蹲下,孙芎伸手抚摸江月的额头,接着道:“能见到你我真是欢喜……这些年来我一直奉爹爹之命在找你……你……”孙芎还未将话说完,一口气没咽上来,死了。
众人见状大哭,江月边哭边问:“夫人,告诉我,我究竟是谁?”此时洪舒却呆呆立一旁,直盯着眼前众人嚎哭,心中交杂万分,不知如何是好。眼前这个妇人原来就是自家的死对头,可她却是如此温柔可亲,几日来待他两个极好,如同母亲一般,她怎会是孙芎,怎会是作出那么多恶毒事的孙芎?
“小舒……”江月在洪舒身后轻唤了声。洪舒倏地警醒,惊道:“你别过来,从今往后你也是孙家人了……”她思绪未齐,言语慌乱,“孙家,她怎地会将孙家传于你……是了,你定是她的孩子,所以她才传给你。”
江月心头一怔,心道莫非我真是此人之子,那么那个石川,便是我的父亲?
老陈头怒道:“姑娘休要胡说,我家夫人自嫁石相公后,从未生育,老陈头多年来伺候左右,也从未见夫人怀孕。”洪舒不饶,指着江月接着说道:“那定是她在嫁给石川前生下的他。”她自小心中将孙芎想成十恶不赦之人,想来这种未婚先孕的事,定也是做得。
老陈头气得飞上前,扣住洪舒左腕,欲言又止,双眼直咧她,洪舒被捏的生疼,用力一甩,将老陈头甩开。丫鬟小楚走上前道:“我家夫人直到现在仍是处子之身,你瞧她左臂,守宫砂仍在,江公子不可能是我家夫人之子。”
听到此江月倒喘了口气,心中石头落了地,忽地犹疑又起,心道为何这孙芎要将孙宅交付于我。
洪舒看到了守宫砂算是信了,心道这妇人几日来待自己一直极好,她又说是自己父亲的师妹,且刚刚又将毕生功力传于我,那么我们洪家为何与孙家争斗数十年?此时孙芎已死,此间种种,怕是要回去问爹爹才能知晓了……她心里一时慌乱,也是从小到大首次遇到自己想不明白的事,脑袋“轰隆”一声,身体里刚得的地煞内力发作,长啸一声,闯出了丐帮分舵。
“小舒!”江月跟着冲出庙堂,奋力直追,却怎么也跟不上,横赫怕他们有恙,也奔了出去,两人一并追了十几里,江月又简略说了在后堂情形,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洪舒身影。
“我们两个定是追错方向了。”江月道。
“我两跟随脚步而来,至此杂乱,可能是追错方向,也有可能是洪姑娘接受了石夫人几十年地煞功力,与体内天罡功相争,一时冲了经脉,将体内功力都散发出来,如脱缰野马,我两个自是追不上。”
江月急道:“那她岂不是有走火入魔之险?”
横赫道:“不错。不过江少侠放宽心,一则这门道家玄功甚是玄妙,石夫人传于洪姑娘定有深意,二则我丐帮弟子遍布天下,定能寻到洪姑娘下落。不如你先跟我回去再做计较?”
江月虽心急如焚,却也无能为力,又想到孙芎一干人还在破庙之内,当回去料理,便应声随横赫回了去。两人又到破庙之内,一到后堂,只见老陈头与两个丫鬟上前来于江月行主仆礼节,江月慌忙上前止住:“陈前辈使不得。”
老陈头起身道:“使得使得,我们几个原来都是孙主人奴仆,从今往后,你便是我们主人。”江月问道:“却不知为何夫人传位于我。”
老陈头道:“老陈头也不知,不过夫人的遗命,我等自当遵从。江公子先前提孙主人输真气的手法,老陈头曾见孙老主人使过。”
江月一惊:“孙老主人?”
“便是孙主人的父亲。”
横赫忽道:“我曾听武帮主说,江宁孙家有一门奇特的手诊疗法,以断续内力由手掌侵入,可治各种疑难杂症,莫非江少侠方才所用的便是?”
老陈头道:“确是。不知江公子是何方人士?”江月道:“听爷爷说,我不到一岁时父母便死了,是爷爷将我养大,辗转了多个山村,所以我也不知我究竟算哪里人。”
老陈头又问:“江公子的爷爷如何称呼?”
江月道:“爷爷姓江,姓名却不知。”
老陈头道:“如此却奇了,小主人爷爷想必是个医家高人,这其中的缘故,怕是主人回去后问了才能知晓。”江月点了点头,老陈头继续说道,“为今之计,我等自当听从孙主人遗命,跟随小主人去雁荡山取回孙家的一本账本。”
“账本?”江月问。
“是耶。”老陈头瞥了一眼横赫,说道,“孙家的账本嘛,都是由孙宅主人每年年初取回对账,随后供奉在名山大川里,来年再取得对账,以收日月精华,盼生意兴隆,祝贸易繁盛。”
江月点了点头,心想如此也说得通。横赫不禁哑然,原来历年孙宅主人常有诡异行踪,原因竟是如此。
老陈头又吩咐小楚小戚着人带着孙芎尸体回江宁安葬,并向石川禀报事故,自己继续护着江月去雁荡山。小楚从怀中取出一粒弹珠大小银色药丸,轻轻推入孙芎口中,这是孙家研制的镇魂丹,能保持尸骨不腐,据说人体尸骨腐烂,全因死后魂魄离身,这镇魂丹能使人死后肌肤如活着一般,好似神魂具在,故得了此名。横赫让丐帮弟子在绍兴城里打探情况,确保无乌荆阁踪迹,又在城里替孙芎找了口金丝楠棺材,让人帮着抬回孙宅。
江月老陈头向孙芎尸身拜了三拜,与横赫等人作别,横赫见江月心事重重,便宽慰道:“江少侠放心,洪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江月点了点头,算作回答,与老陈头走了。江东风光初醒,一老一少凄然,南雁渡林北归,雪化溪水潺潺。又走了三五日,到了杭州地界,江月与老陈头决定采买些干粮做路上之用,江月自小勤苦,不喜他人伺候,却也是少年心性,拿了些老陈头的银两窜来跳去买了些自己爱吃的肉饼与风干的菱角,装了满满一包袱,老陈头也只摇头笑笑,买了些炊饼。“哪个让你来这乞讨?占了我们老大的地儿,活的不耐烦了?”“不敢了……不敢了……”隔着街上人群,从远处传来嘈杂之声,像是有一群人在教训一个乞丐,江月与老陈头受了丐帮的恩惠,自然要前去看个究竟。
却见那街头一角围了看热闹的过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被里头的人一声驱赶呼喝,走开了几尺,仍是围着观看。江月与老陈头走进,发现方才那呼喝之人竟也似个乞丐模样,又看他身后,几个乞丐模样的人正在殴打一对乞丐老夫妇。
江月欲要相帮,人群中倏地窜出个白衣公子,执一把纸扇,腾挪挥动,只几下便把那群乞丐放翻在地,嗷嗷叫苦,为首的乞丐坐在地上道:“哪来的挫鸟,敢管我丐帮的事!”
那白衣公子道:“丐帮素有侠义之名,不想竟是如此不堪,连老弱都欺负,大仁分舵沙不清就是这般约束手下的么?”
那些乞丐听他叫出舵主名字,心中寻思此人定是与舵主有交情,登时吓得连滚带爬走了。那白衣公子见他们这般模样,看来这丐帮之中龙蛇混杂,不禁叹了口气。又转身瞧了瞧乞丐老夫妇的伤势,看那老妪脸色,似有重疾,想来这对老夫妇在此乞讨也只是为了买些续命的药材,当下吩咐身边的手下人将老夫妇安顿到家里,找良医治疗。
江月瞧那公子身影甚是熟悉,又听他说话,不禁叫出声来:“陆公子!”那人正是陆香,杭州正是陆家庄所在,在此处遇到他爷不为怪。
那白衣公子听到有人唤自己,回首一瞧,竟然是在黄州遇到的江月,心里头便生了欢喜,他翩翩上前,说道:“哎呀小江月,不想竟在此处相见,哟,瞧你这身打扮,最近发达了?”江月与老陈头不禁哑然失笑,这位公子方才抱打不平之时,一派豪侠之气,转眼之间却似个油腔滑调的公子。
江月知其习性,也不见怪,自己这一身锦袍裘皮,却与陆香初见时不同,他向前迎道:“陆公子说笑了。”他刚要介绍老陈头时,老陈头也已迎道:“见过陆公子。”
“原来是孙宅的陈管家,陆香有礼了。”孙陆两家皆是江南巨商,素有往来,老陈头自然也识得这陆家庄的大公子陆香。
三人进了茶肆,那里管事见是陆香,便笑脸相迎,安排了楼上雅阁。三人一番寒暄,又说了近况详细,说道孙芎已逝,陆香心中也是感慨,又得知江月已是孙宅少主,更添惊诧,江湖上已有传闻,说孙宅主人已在临死之际将孙宅交予一个十五六岁的无名少年,好不荒唐。陆香原本也以为只是传言,不想竟是真的,所传之人又是自己所识的江月……
江月说道孙芎被云霆所杀时,心中不免悲痛,只是恨恨发誓定要报仇。陆香听得详细,道:“这么说来,这乌荆阁竟舍了杀你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