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一愣,转过身来将江月上下打量了番,捋了捋青须,随即大袖一挥,兀自走了出去,几个侍卫紧随其后,陆香也走到门口,注目王安石一行人离去,心中五味杂陈。
“少侠可是江月?”拂衣和尚问道,江月转过身来,应声回礼,陆香也随之回了房来。拿拂衣和尚接着说道:“听香儿说起,江少侠少年侠义,今日一见果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拂衣和尚见江月面目清秀,心中添了几分欢喜,与王安石言语的不悦登时烟消云散,他为人平和,言语如春风拂面,使江月心头飘然,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得说道:“晚辈失礼了。”
拂衣和尚道:“乌荆阁一事,香儿已差人详查,确与方才那位王大人无关。至于黑麟掌,你们两个走近些……”拂衣和尚站起身来,缓缓揭开金钩玉佩,脱下袈裟,又将左边膀子露了出来,转过身去,颈部偏下三寸有一个深凹的黑手印,手印之中,还凹了一层,原来是在同一处中了两掌。
江月与陆香两人见状一惊,江月惊的是那黑手印竟与那日县衙停尸库所见的刺客尸身上一模一样,似乎功力更深。陆香惊的是他师傅武功虽不敢说天下第一,却也是难觅敌手,不想也曾受了如此重伤,且自己告诉师傅“黑麟掌”一事时,师傅也不曾透露,莫非,是专程在等江月?拂衣和尚穿回衣衫袈裟,说道:“四十年前,老衲于西域大战缺音道人,那时我艺业未成,受了重伤,连受了两下黑麟掌,连当时唯一能医治黑麟掌的名医也奈何不得,原本已无生还可能,吾师以毕生功力将这黑麟掌里封住,不使毒气扩散,故留下了这个黑手印。”
“师傅,徒儿查访许久,不曾听闻缺音道人有甚么传人,当年,莫非是他本人?”
拂衣和尚笑道:“缺音道人若还在世,怕是有百岁高龄了。缺音道人西域一行,作孽无数,届时丐帮帮主文里奚率中原英豪围剿,缺音道人四处奔逃,据说遁逃至湘西之时被五毒教毒死,五毒教与中原帮派素来有隙,他们除了缺音道人也并不是除魔卫道,而是缺音道人身上的《黑麟秘经》……”
江月打断道:“《黑麟秘经》?如此看来,现下使黑麟掌之人,是五毒教的?”
陆香道:“小兄弟别心急,等师傅说完。”这些事情原是江湖公案,只因江月不曾闯荡,自是不知,拂衣和尚与陆香也无忧怪罪之心。拂衣和尚接着道:“这本《黑麟秘经》除记录了黑麟掌的练法外,也包涵了众多恶毒药物的炼制方法,缺音道人虽是大恶之人,却也不屑用毒药害人,故不曾习得,五毒教原本便以毒物害人,更胜过川中唐门,他们从缺音道人身上取得的《黑麟秘经》本想因此横行天下,不料却是取得的是本假经,那时五毒教主都拉乌修炼假经,以至气绝身亡,而真正的《黑麟秘经》,从此杳无音讯,这几十年来,江湖上都认为这本《黑麟秘经》已被缺音道人自行毁去,而如今看来,这本《黑麟秘经》已有传人。”
陆香是绝顶聪明之人,忽生疑窦,问道:“师傅令弟子叫这位江兄弟过来,莫非他与这黑麟掌有干系,你方才说的那位名医……”
拂衣和尚欣慰一笑,说道:“不错,我虽不知《黑麟秘经》下落,却还记得那位名医,照你当时对江老先生描述,今日又观江少侠模样,那位名医,便是江少侠的爷爷。”
江月心头一怔,他从不知自己的爷爷竟然是个名医,却又为何终日躲在山林之中,且每隔几年,便换个村落。拂衣和尚知其心中所想,又道:“也只因江老懂得黑麟掌的医治法,江湖中也散出消息,说《黑麟秘经》在江老身上,为免去麻烦,江老才隐姓埋名,四处躲藏。”
江月此时方知自己爷爷故事,这十余年来又要照顾自己,又要躲避仇家,着实不易,一时思绪万千,忽然回过神来,向拂衣和尚问道:“大师可知我父母姓甚名谁?”是也,自己从未见过父母,江老儿也一直说自己是亲孙子,拂衣和尚也从自己相貌判断故人,江老确是自己亲爷爷无疑,只是从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何人,既然爷爷几十年前在江湖中大有名望,那么自己的父母也定然不是寻常人家,拂衣和尚久历江湖,定能问出蹊跷。
“我却也不知,只听闻说江老有一子,可能就是你爹爹,瞧少侠年龄,想来江老也是老来得子,只是这江湖中人,从未见过江老的儿子。”拂衣和尚道,见江月一脸失望,又宽慰道,“江老定有苦衷,才不告诉你父母之事。当务之急,是去少林寺拜访江老,让他将黑麟掌医治之法公布天下,方能阻止这场江湖肃杀。”
“医术乃医者之本……”陆香原本想说如此重要医治法子自然要小心保护,为何要公布出来,倘若被使黑麟掌之人知晓,那还了得,转而一想,我辈大谬,总以为越珍贵的东西更需呵护,实则不然,倘若这医治之法天下人皆知,那么黑麟掌之毒自然不必顾忌,关键就在那位江老前辈肯不肯交出药房,思及此处,不禁问道:“这位江老前辈为何当初不肯将疗法公诸于世。”
拂衣和尚知陆香想说这江老是否因为利益关系而保存疗法,只是碍于江月没说出口,故道:“江老是个爽利之人,只是我听说那时他曾受人要挟,使得独霸黑麟掌疗法,故不得传于他人,而缺音道人死后,只因江湖上不再有使黑麟掌之人,那么黑麟掌的疗法,便也只是屠龙之术了。”拂衣和尚道,“还请江少侠替我等拜访江老,禀明详细,陈述利害。”
江月心道:此事乃解世间危局,刻不容缓,只是我答应孙氏去雁荡山,此时回少林,却也不妥,该如何是好……不如……不如……江月忽取出怀中《金刚经》,交于陆香,道:“我受人所托,需去雁荡一行,这本经书我随身携带,有个信物,还望陆公子替我向爷爷问安。”
拂衣和尚叫他如此,倒不怪他不分轻重,陆香武艺高强,一人去少林倒还更方便些,说道:“江少侠是个重情义之人,也罢,香儿,你便走一趟吧,为师与玄清大师还有些交情……”他忽瞥了陆香手里的《金刚经》一眼,一时怔住,问道:“这本经书是?”
江月答道:“这是玄清大师圆寂时交于我的,故随身带着,此书……”
拂衣和尚道:“能容老衲一观否?”他方才看到这本经书封皮纸质有恙,是西域品相,他本以为是一本古书,一说是玄清和尚遗物,更加来了兴致,玄清大师由道门入佛门,当初便是武林盛谈。
“自然呈上。”江月对拂衣和尚极为敬重,尤其是在他与王安石对谈之后。拂衣和尚双手从陆香手中接过《金刚经》,打开翻了几页,先是一愣,又翻了几页,继而大笑,见陆香与江月不解,说道:“江少侠大造化,这本《金刚经》由经书做样,实则是本高深的武功心法。”
江月心头一震,拂衣长老见识高深,他断然不会诳语,只是那本《金刚经》自己反复看了不下数十遍,并未瞧出任何异样,如何就是一本武功心法了。拂衣和尚道:“旁人只觉是本普通的《金刚经》,随便翻几页,也不会留意其中不妥之处,你且过来瞧。”江月走上前去,陆香只因这是他人武功,自己看多有不便,便不凑这个热闹,依旧站在一旁。
拂衣和尚将经文有恙之处,一一指给江月瞧,如“须菩提在无相中”,原文应是“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这一句原经文应是“合掌恭敬而佛言”,下一句又将“善付嘱诸菩萨”写成了“善付嘱诸如佛”,不多时,拂衣和尚便将整本《金刚经》有异之处都选拣出来,用手指划痕做了记号,连贯下来,竟是另一片文章:“世间无相,大力如佛,意动劲生,云浮有藏,三界倒转,横绝古今,吞吐星汉,唯我独尊,长空万古,古拙沉雄……”
拂衣和尚续着道出原委来,玄清大师俗名柳如星,原是龙虎山弟子,习得‘天罡功’,据说他曾被人围攻受了重伤,被少林高僧所救,据说从此被佛法感化,了却江湖,弃道从释,更将佛法化入‘天罡功’,创出一门功夫,彼时西域三奇横行中原,江湖无人能敌,只因少林是武林泰山北斗,三奇便寻上山来,欲一举灭之,却被玄清大师一人一招震服,三奇至此不敢再往中原,用的便是这门功夫。
江月不知玄清大师有如此本事,只知他是爷爷的救命恩人,他又将当日玄清赠书、自己学了“天罡功”等事故说与拂衣和尚听。
拂衣和尚闻言思虑道:“如此真乃天意,这经文上所著,确是旷世奇功,玄清大师将此书送与你,果然有深意。”拂衣和尚又将此书递还江月,道,“你身上可还有其它物件,可当信物?”
“有。”江月拿了老陈头的包袱,打开,取出他在江宁城中换下的旧衣服,交于陆香,道,“这件粗衣是爷爷亲手所缝,他必认得。”他原本并不想拿这件衣服,只因过于破旧,不便示人,只是除此之外,再无其它信物。
陆香接过衣物,拂衣和尚又道:“江少侠还需谨记,这经文一事,万不可泄露给其他人。”
江月道:“却是为何?”
拂衣和尚道:“如此绝世神功,若是有人得悉,不免有人嫉妒,或求你传授,或求你赠书,若你不从,便会想方设法来加害于你,你初入江湖,心性纯良,不知人心险恶,防不胜防啊,因此这件事说什么也不能泄露了。”
江月应道:“多谢大师,晚辈感激不尽。”拂衣和尚将经书内的武功关隘一一告知江月,江月虽不能全部理解,却都铭记在心,他自小背那些草药的名字,这些看似无有逻辑的诗句,一下子便也背全了。江月至此告别拂衣和尚、陆香,离了灵隐寺,与陆香、老陈头一并下了飞来峰,赶回临安府,三人走得惬意,陆香又与江月说起当年拂衣和尚行侠仗义、保家卫国的往事,老陈头亦听说过一些,也都说与江月,只叫江月神往,心中暗忖自己也要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而今天拂衣和尚说起爷爷,自己又止不住地想他,爷爷虽说保养有术,却也年近百岁,如今自己不在少林寺,何人为他采药做饭,思及此处,不禁黯然。
三人行至半道,忽听到厮杀之声,起了警觉,此地已离临安不远,能有什么江湖纷争,却听一女子笑道:“九琴那老东西的弟子,竟是如此不堪!凭他也敢称坐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