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月闻言泪眼婆娑,黛眉紧促,痴痴地望着江月,一时便跪拜了下去,称呼江月为兄长。
江月忙将龚月扶起,见她梨花带雨,又知她此时已孑然一身,却又何处过活?一时心有不忍,便只对她道:“以后你便是我妹子,咱们先将你哥哥安葬了,可好?”龚月闻言依旧抽泣,却是心中感激不能言语。
丁雁见龚月如此,忽又瞥到皇甫湍脸上,见他直勾勾地盯着龚月,心中一动,便欣喜道:“龚姑娘,你且宽心,以后不止龚大哥会照料你,还有这位皇甫大哥。”皇甫湍、龚月两人脸上俱是一红,没了言语。丁雁见气氛尴尬,忙打岔道:“也不知此地官府的会如何处置那群海寇?”
龚月忽抬头道:“这群畜生作恶多端,我恨不得剐了他们!愿那官府老爷将他们一个个砍了。”
江月道:“杀你哥哥贼寇已然伏法,剩下的贼人据苏大人拷问,皆是被此地恶霸逼得走投无路的良善之民,虽来这海岸劫掠数次,却不伤人命,倒也罪不至死。”
龚月道:“哥哥!”显然她尚未适应此称呼,如此大声唤江月时,脸上闪过一丝绯红,随即消散,又低下头吱吱呜呜道,“哥哥……皇甫哥哥,你们可知他们为何不伤人性命?”江月、丁雁、皇甫湍三人面面相觑,的确不知,又听龚月续道:“倘若伤了我们,哪还有财物让他们打劫,他们的头领曾说过,留下我们性命就是为了长吃这一带。”
江月冷笑道:“想不到这个贼寇头子还是个会事的。”见龚月闻言神色不对忙又改口道:“妹子,作恶者自有王法宣判……”忽又想到当今宋室疲敝,这王法也未必能管什么劳什子,便道:“若王法不张,还有天道。”
一旁皇甫湍闻言动容,忽心头无明业火起,直冲青天,拳头往墙上重砸,壁石深深陷了进去。龚月见状惊呼:“皇甫大哥……”皇甫湍却只字未发,转身走出门去。
“皇甫大哥这是怎么了?”江月问道,丁雁确也不知,想来是听了那些海寇作为,心中愤懑,一气之下便离开了。
匆匆过了一夜,众人劳累,各自起身时已到了午膳时分,却不见皇甫湍。江月便问苏轼皇甫湍去向,苏轼却叹了口气道:“皇甫兄弟他,昨日因痛恨那群海寇,趁监牢守卫巡夜换班之时,摸进牢中,将海寇尽数杀了,方才刺桐府已将他收押,打了几十军棍,刺配渭州去了。”
“什么?”众人心头一怔,心道原来昨日皇甫湍如此震怒是去想办法害杀那些海寇去了。江月道:“皇甫大哥是个精细之人,怎会做如此冲动之事?”
苏轼道:“皇甫兄弟毕竟年轻气盛,闻听作恶之事,一时热血上涌,铸成大错。念他劳苦功高,落得个刺配充军,也算不枉了。”
众人心有戚戚,胡乱吃了些饭食,便上街采买些船上所用之物,苏轼恰好带着江月并丁雁游览这刺桐港。此处规模极大,虽居荒僻闽地,豪华不逊临安,与色目人多有往来,泊口大船簇簇,自西洋、南洋或更远之地而来,互通有无。
苏轼不禁叹道:“原只听闻邹衍‘大九州’说,与那这些色目人交谈,方知世界之大,非你我所能及。”
江月喜道:“确然,依他们所说,若真能达耶路撒冷、拜占庭一游,此生便也无憾了。”
苏轼又道:“这些色目人船只简陋,不及我大宋,却能航行万里,连接东西,而我华夏百姓虽也曾拓地千里,如今却只得偏安东南,若能习得这拓海精神,必能利近海上,重振汉唐雄风。”
“苏大人时时心怀天下,必有伸张之时……”江月说至此处,却听远处有人唤他,向前一瞧,之间熙熙攘攘一群车马驮着货物,为首正是“火云手”石川与老陈头,方才唤他的正是老陈头。
“少主人!”老陈头赶至身前,喜道,“闻听少主人惨死在灵隐寺,不想却安然在此,叫老陈好生欢喜……”江月在此时示意老陈头低声,老陈头是个精细之人,当初听说拂衣和尚、江月、陆香战死在灵隐寺,便觉有蹊跷,此时见江月如此,看来是金蝉脱壳,不以对外人道。
江月朝老陈头身后望了望,石川怔怔望着自己,瞧得江月心里发怵。老陈头见状便道:“石先生本性纯良,就是性子固执了些,孙主人既留下遗命传少主为孙宅主人,他也尽切依从,早就把少主当成自家人。少主被困于清灵派时,石先生多次前去求情未果,如今你安然脱身,便随我们回孙宅去吧。”
江月道:“陈老,此事却需从长计议。许多奥秘,也与我孙家有重大干系,还请石大侠一同相商。”老陈知江月现仍是朝廷钦犯,身份不宜公开,方才大声叫嚷,已让身后跟随的家谱知晓了身份,确是不妙,当即回退几步,禀报了石川。
苏轼将石川与老陈头请到了大船之上,寻了个僻静之所,让江月、丁雁与石川老陈头四人相谈,那些家仆则在岸上等候。江月将灵隐寺所发生之事一一说了,也道明了拂衣和尚身份,更将孙宅来历,江老之死说得详细,不禁涕泪再下。
“原来你是内人亲弟,自然做得这孙家之主。”石川说道,“原来这孙家本姓江,与拂衣和尚又有这般渊源,既如此,江老爷子未尽之事,孙家自当竭尽全力,拂衣大师意欲南渡琼州归隐,孙家自当多派些人手保护。”石川本是个厚道人,对孙芎确是深爱,只是一直嫉妒孙芎与洪诺少年情谊,故迁怒于洪舒与江月,此时得知江月乃孙芎亲弟,便更加爱护。
老陈头却道:“此事不妥,在王安石眼下金蝉脱壳,本是不易,隐藏行踪方为上策,若石先生派遣人保护拂衣大师与少主,说不定反而更显眼。”
江月道:“陈老此话不无道理,石……”江月尚未适应石川关切,依照关系,此人正是自己姐夫,然而自己与孙芎自小便不曾见过,故不如此称呼,“石大侠可宽心,我等在苏大人的船上化了姓名,他人也认我们不出。”
石川道:“如此也罢,此去不过十数日,赶紧回到江宁,在那儿我们才有把握保证你安全。”江月闻言应了声,算作回答。
老陈头他见江月说“我们”之时,与丁雁相视一笑,被老陈头看在眼里。老陈头曾在杭州陆家庄见过,与洪舒模样极为相像,是清灵派弟子,上船时便是互相牵手,心道少主人在洪姑娘去世后,便与这个姑娘定了终生。老陈头忽道:“少主人,请将左手递过来。”
江月不知老陈头何意,只递了过去,老陈头三指把住江月脉搏,沉思良久。石川在医道上虽强过老陈头,而“望闻问切”中的“望”,却不如老陈头,即可关切道:“陈老,江月何症?”
老陈头眉头一蹙,道:“少主人最近可有丹田阵痛之状?”
江月一怔,莫非这陈老也知我病症,便点了点头。石川见状忙也把了把脉,只觉江月诸穴皆隐隐被一股阳刚之气所封,此时气势尚浅,如果不提早根治,恐有性命之忧,急道:“小江,你这内伤从何而来?莫不是习‘天罡功’所致?”
“非也。”江月便将自己如何修习“大金刚神力”,如何有了这内伤,一五一十说与了石川与老陈头,也告诉他们只要自己再不用“大金刚神力”,便无性命之忧,又得知拂衣大师已收江月为徒,都替江月高兴。
四人其乐融融之时,江月忽想到一事,便道:“昨日随苏大人在澎湖剿杀海寇,救下一女,无处安身,认我作作哥哥,我此去不知何时能回,还请石大侠与陈老代为照顾。”
石川道:“小江有侠义之心,此乃孙家传承,便如此罢,你且待那女子随我回此处孙宅医馆,你内伤未愈,此去我不放心,可用银针暂时修复你诸穴阳刚之气所带来的损伤。”
江月与丁雁两人均是一喜,出了船舱,江月将此事告知苏轼,苏轼便改了行程,明日出发,江月又将安排与龚月说了。龚月是个善于表达之人,她本愿跟随江月南行伺候,不想江月却将自己安排在了孙宅,心中不悦,罢罢罢,我本是个飘零之人,又无十分本事,有个安身之所,盖是个福缘了,便只道:“我听哥哥的。”她低头沉思,杏眼含泪,忽握住江月双手,凝视良久,道:“哥哥与丁姑娘……一路珍重!”
江月见她如此,只道她情意深重,便应声点了点头,与丁雁一起,带她去了孙宅医馆。即是江月的妹子,老陈头亦当作主人家侍奉,派了些家仆与龚月做了些衣裳,添了首饰。
石川则将江月带到后堂,取出银针,以火云内力驾驭,刺入江月百会穴,继而分别用不同手法,不同劲道,分别刺入后顶、强间、风府、大椎、神道、灵台等,这督脉二十八大穴顺次刺入银针,深浅各不相同,约莫过了一炷香,将银针取出,又以不同手法一一刺入任脉二十五大穴,认穴之准,出手迅疾,江月在闭目痛苦中仍能体会,除自己爷爷外,生平所见医道者,恐无人能及。石川运劲不怠,阴维、阳维诸多大穴一并刺入银针,又至阴跷、阳跷、带脉、冲脉。诸身大穴一次刺了个遍,又都是不同手法,江月衣衫此时已被汗水浸透,冷热并至,苦痛难当。
石川将银针取出,以真气自江月双掌而入,又过一炷香,江月只觉浑身经脉淌过一阵暖流,说不出的舒服,两眼渐渐睁开,见石川额头发着大汗,显然用了极深心血,此时也睁开双眼,道:“此种疗法乃是你姊教我,待你归来之时,我便教你。”
江月却道:“此疗法神奇无比,然石大侠用时却不得全力,却是为何?”
石川道:“你不亏为孙宅后人,连这分毫偏差亦能感受。全身奇经八脉何等奥妙,如此行脉一遍,如同经脉重启,可疗百病,却要因各病症、伤势而异,非我不得全力,只是内力不足,无法达到此境界。”
江月:“这般说来?若内力充足者,以此道便可医治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