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如答应……现在在哪里?”千万荣宠一朝尽散,不知是怎样的感受。
袭人想了想,“应该……在重华宫罢。”重华宫,是后宫中最偏僻的宫殿。
听着袭人用的字眼,我同情地苦笑一声,无论之前她有多么耀眼,现在剩下的,也只是一个名字,有的怕是连名字都没剩下。
袭人又急道:“主子可不兴去见她,免得平白沾了秽气。”
“哪来的那么多秽气。”我轻笑着反驳,但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略带迷茫地说:“袭人,你说,我应该主动请皇上去翻牌子吗?醢”
我应该做不到吧,只是这么想着,我都觉得口中泛酸。
袭人轻叹一声,“如果主子主动将膳牌送回,还显得主子大度一些,否则……主子难道要等着皇上亲自来讨吗?”那些牌子的正式名称叫“赍牌”,因为皇帝通常都在用过晚膳时翻牌子,所以又被称为“膳牌”。
我简直眼睛里都要有酸气冒出来了,我如果不将那些牌子送回去,他真的会来讨吗缇?
这个时候我不是应该欢天喜地的享受着来自他的柔情蜜意吗?为什么会一下子出了这么多问题?
袭人将我的头发辫成一条辫子,又替我换上了睡衣,临出门时轻声问:“主子,那些膳牌要送回去吗?”
我怔怔地呆了半天,才轻轻地说:“先留两天,再……留两天吧。”
我终究还是做了食言而肥的人,那些膳牌在两天后依然留在坤宁宫,顺治这两天都没过来,想必是那些政事真的很让人头疼。这两天我也很忙,忙着应付那些每日来请安的嫔妃,不过佟妃始终是没露面。听说这些嫔妃也挺不容易,早上来了坤宁宫,下午又要赶去咸福宫,哪一边都不敢得罪。
八月的最后一天,前脚刚打发走了那些喋喋不休的各宫主子,乌云珠便带着宛如、娜拉、谌恩和紫云到了坤宁宫,一进门,五人便齐齐施礼,起身后乌云珠道:“臣妾等猜想娘娘这几日一定非常忙碌,便没敢跟着来凑热闹,所以直到今天才来给娘娘请安。”
原来如此,对于她们几个到现在才来我原本还有些奇怪,毕竟她们是我的“嫡系”,怎会这么不捧场,现在一听,倒是我错怪她们了。
我点着头笑道:“还是你们会体贴人。”请她们坐了,我看着紫云眼眶下那两个淡淡的黑眼圈,笑着问道:“云贵人没睡好吗?莫不是被洛颜缠的?”
紫云撅了撅小嘴,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我轻笑:“那个腰鼓,教给洛颜了吗?”
紫云长出了一口气,不甘愿地道:“教了,再不教,臣妾就不用睡觉了。”她的话将我们全逗笑了,这个洛颜,也真是个魔星。
紫云又嘟着嘴道:“原本想着第一次跳给皇上看的。”
她话音还没落,坐在她身边的宛如便偷偷拐了她一肘,紫云猛然住口,看着我缩了缩肩膀,真的可爱至极。
娜拉在一旁道:“云贵人又何必急于一时?就算你跳出花来,皇上也看不见。”
我不禁微微皱眉,这个娜拉,还真不负她“炮筒”的盛名,逮谁掐谁。
紫云略有郁闷地看了娜拉一眼,宛如咯咯笑道:“那当然了,别说是云儿,现在就算摆个天仙在皇上面前,皇上也是不屑一顾的。”这分明是借着娜拉的话反过来讥讽娜拉虽有美貌,但却不被顺治青睐了。
娜拉白了宛如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那谁也没有贤妃娘娘得势,佟妃不刚刚将操办重阳节的事情交给贤妃了吗?”
“是真的吗?”我看向乌云珠,不由得大为奇怪,佟妃此次怎会这么主动?
娜拉哼笑了一声道:“原来贤妃还没向皇后姐姐禀报此事。”
乌云珠连忙起身,急急地道:“佟妃妹妹也是昨晚才通知的臣妾,臣妾想着今天就禀告娘娘呢。”
正说着,顺治突然从门口匆匆而入,众人吓了一跳,慌忙起身迎接,顺治见到屋里这么多人也是一愣,接着挥了挥手道:“都起来罢。”
看得出,顺治的心情似乎有些烦闷,我迎上前去,轻声问:“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顺治拉着我的手坐下,“我……朕有些闷,来找你说说话。”
乌云珠等人侍立在旁,听着顺治的话均现出些许羡慕神色,乌云珠飞快地瞄了顺治一眼,接着便垂下眼帘,顺治眼尖地看到,笑着说:“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怎么还偷偷摸摸的?”
乌云珠的脸霎时变得通红,低着头不敢说话,我心中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苦涩?泛酸?都不是,是另一种感觉,一种仿佛身上的力气都被抽干的感觉,无力的感觉。
此时谌恩拉着紫云上前一步,轻施一礼道:“既然皇上有事情与娘娘商谈,臣妾就先行退下了。”
紫云嘟了嘟嘴,但还是不情愿的跟着谌恩拜下,顺治看了谌恩半天,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谌恩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失望,但很快地说:“臣妾瓜尔佳谌恩。”
“你是鳌拜的……”顺治想了一下,“侄女?”
“是。”谌恩语气平稳地答道:“臣妾的阿玛是二品护军统领,瓜尔佳巴度。”
顺治点了点头道:“哦,原来你是他的女儿。”
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谌恩的脸上仿佛多了一丝悲哀,她的确是应该悲哀的,因为在顺治心中她只是“鳌拜的侄女”。
顺治又看向紫云,问道:“你呢?”
紫云有些慌乱地道:“我……臣妾……”她又赶忙甩了下帕子,“臣妾富察紫云,是富察尼尔哈的女儿。”
顺治轻笑道:“不用这么紧张,朕又不是老虎。”
紫云轻吐了下舌头,顺治笑着说:“你阿玛还好吗?朕快两年没见过他了。”
紫云顺口答道:“他好极了。”说完又觉不妥,连忙一捂嘴,小声地道:“回皇上的话,臣妾的阿玛好极了,每餐都能吃下三碗饭。”
听着紫云的回答,顺治失笑道:“还是这样吗?朕记得以前每次赐宴,都没人愿与他同桌,跟他在一起,没人能吃得饱。”
紫云笑道:“现在还是这样呢。”
顺治的心情似乎好了点,他叹道:“你阿玛可是个忠君爱国的好臣子,相信他的女儿也差不了。”
紫云脸一红,腼腆地笑了,顺治又扫过宛如和娜拉,眼光最后落在乌云珠身上,乌云珠仍是不敢抬头,顺治轻笑了下,摆了摆手说:“朕与皇后还有话说,你们先跪安吧。”
几人行完跪安礼后便朝门口退去,娜拉却在原地停了一会,顺治见她不动,开口道:“你叫娜拉?”
娜拉神色惊喜地答应,顺治又道:“你是扎礼的女儿?”
娜拉一脸雀跃地称是,顺治点了点头,慢慢地说:“很好。”
娜拉的眼中流露着掩盖不住的喜悦光芒,我微微奇怪,为什么顺治独独记得她。
在娜拉不情不愿地退下后,顺治长出了一口气,身子向后仰去,倒在暖炕之上,屋内只剩下我们二人,我觉得身上的力气又一点一点地回来,深吸一口气,问道:“怎么了?心情不好么?”
顺治似有若无地轻叹一声,坐起身将我拥入怀中,将脸埋在我的颈侧,过了好久才道:“见到你,我才发现自己比想像中更想你。”
我伸出双臂,轻轻地反拥住他,我也好想、好想他呢。
“闭上眼睛。”听着顺治的声音,我没问为什么,顺从地闭上眼睛,只觉得身子一轻,正想睁眼,他轻声道:“别睁眼,你会怕的。”
我的心中暖暖的,伸手揽住他的脖子,任由他抱着我走进寝室……
“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话吗?”我慵懒地靠在他布满汗水的胸膛上,撒娇般地用指头在他胸前轻戳,他拉过丝被盖住我们***的身躯,翻身压在我身上,坏笑着说:“我还想再说一次。”
我娇羞地轻锤了他一下,啐道:“哪来那么多精神头,你每天那么忙,别……别累坏了身子。”
顺治轻声笑了笑,低头吻住我的唇,“你越来越像个合格的皇后了,”他又躺回原处,叹道:“可是我,越来越不会当一个合格的皇帝了。”
我好奇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顺治瞄着我道:“你的眼线没告诉你吗?”
我眨着眼睛说:“他只说你‘雷霆大怒’,其它的就属朝政范围,不可妄言。”
顺治失笑道:“他这会倒懂上规矩了,你又不是外人,跟你说说又怕什么?”他长长叹一声,说道:“自我亲政以来,亲贤远佞,酌听下情,努力消除满汉间的嫌隙,我知道,咱们大清入关时没少做那些人怨的事情,满人汉人间的问题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所以他们平时上折互相指责谩骂我都忍了,只希望他们有朝一日能同心协力地为国效忠。”
我点着头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顺治再叹一声:“我自认没什么对不起汉臣的地方,他们要修复孔庙,我便亲自前去拜祭,他们要为前明忠臣正名,我就下旨修建忠烈祠,我甚至不顾满洲贵族的利益处处重用汉臣,因为我深知大清的子民绝大多数是汉人,他们是大清的根基,可饶是如此,他们还跟我玩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把戏!”他紧紧地抱住我,将下巴抵在我的头上,“你知道么?那天在一份存常的请安折子里,我竟见到一篇‘密折’,上无属名,下无落款,似是一封信的中间部分,上边说,前明的太子没有死,现在仍藏身缅甸,吴三桂勒死的那个,不过是他的替身。”
我心中一惊,朱三太子的事情不是要到康熙朝的时候才爆发吗?怎么竟从顺治朝就开始了吗?事到如今,事情的真假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重要的不是前明太子是否真的活着,而是这个消息会不会勾起汉臣心中的“火”,一旦这把火烧起来,任是谁都可能是朱三太子。难怪顺治会震怒,此事一旦传出去,势必会酿出一场天大的祸事。
前明的遗臣向来自傲,他们自认是天下正统,为清庭出力也只是怕满族官员不肯善待汉族百姓而“被迫为之”。如果他们的中坚份子知道前明太子尚在人间,保不齐会动“拥立太子,还我汉室江山,反清复明”的心思,再结合民间的反动力量,只怕刚见平稳的清庭江山会再掀腥风血雨,顺治又怎能不急!
只是不知顺治会如何对待那些汉臣,我忍不住问道:“与索大人他们商议的结果如何?”
顺治没好气地道:“哪有什么结果,整整吵了一个晚上,鳌拜主剿,苏克萨哈主抚,索尼和遏必隆就在一旁溜缝儿。”他重叹一声:“天下子民中,汉人占了大多数,一味地使用武力,是不能让他们诚心归服的,可是我退让的也已经够多了。”
看着他难心的样子,我将脸埋进他的胸口,闷声道:“对不起。”
他微诧地看着我,我郁闷地道:“我只能看着你着急,却帮不了你。”
顺治轻轻笑了笑,说:“你现在陪在我身边,就是在帮我了。”
看着我微蹙的眉头,顺治问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有没有一个办法,既可以试探出他们对大清的忠心,又能防止他们掀起太大的波澜。”说到这我心中一动,历史上好像并没有顺治年间有大批汉臣突然暴动的记载,这么说,这件事一定是得以顺利的解决了,或是这些汉臣们已经没有了“反清复明”的心思。
想到这我缓缓地道:“想分辩眼前的是狼还是狗,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它领到羊圈去。”顺治听着我的话微微眯了下眼睛,我接着道:“如果现在汉臣中最有号召力的人物突然手握兵权……”
“不可能!”顺治冷声打断我的话。
我知情识趣地闭上了嘴,的确,这种方法任谁看来都太险了一些,如果不是我心中有个大概的谱,我也绝不敢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