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作者:旁枝九月      更新:2020-03-29 20:59      字数:3525

次日大早,透过糊了朱纱的窗户,依稀可见天际点点清光乍现,小山猫从床尾一跃而下,朝我摆摆尾巴就消失不见了。

这几日都是这般,晚归早出,但只要他每日平平安安的回来,我自然不会打扰他想做的事。

我也下了床,昨日丹娘为我置办了两身衣裳,一件是现成的,另一件正在绣娘那儿做着,雪浣只随意选了一件青蓝色的烟云裙,因她不喜别人碰触她,便婉言回绝了丹娘提出的量身而作衣裳的这个提议。

我将新衣叠好,仍旧穿上下山时所带的那些白色衣裳。

此时即便是下了楼也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与其如此,坐在房间内还随意些。

我用法力热了茶水,捧在手里啜了口,有些涩苦,我喝不下去,望着变了色的茶水又走了神。

直到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我说了声请进,应声而落的便是那道关门声。

我握着茶杯的手不自主的紧了紧,尽量在脸上练习着同之前一般无二的笑意。

雪浣在我对面坐下的时候,我堆起这抹笑意,直视着她。

她望着我,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但是那双曾如三月春光般的眸子却在一点一点的探究着我。

我觉得手中的茶水冷得有些慌神。

“起得真早,真早。”我的声音不知怎么有些哑。

“嗯”。雪浣移开目光望着半开的窗户,道,“我们明日就动身。”

“动身?”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江都。”她淡淡望了我一眼。

“是……是是。”我不知如何接话,手指不自主的抠着杯身。

“那日的事……”

我‘噌’的站起来,笑得十分灿烂,“雪浣,我饿了,去吃东西吧?”

雪浣蹙眉,望着我半晌也不言语。

“我,我饿了。”我再次强调一遍。

沉默过后,她的声音仍旧淡淡的,“好,想吃什么?”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好吃。”

“此时尚早,并没有卖。”

“是吗?”我恍然道,“好吧,那我不吃了,现在还早,我想再睡一觉。”

雪浣长而精致的眉蹙得更厉害了,她望着我,眼眸中没有色彩,然后缓缓起身。

湖色的衣角在房门处停了下来,半开的窗户吹来一股冷风,幽幽荡荡。

“我以为,你今日也该装睡的。”

话音刚落,利落的关门声再次响起。

我颤着手放下茶杯,怔怔地走到窗前,关上了窗。

今日的风真冷。

天色大亮了起来,依稀就能听到街市里各式各样热闹的声音了。

我下了楼,无意间瞥见丹娘独自坐在角落里不知道在看什么,一袭红衣反衬得愈发的落寞。

我正在想该不该去打声招呼,耳边突然一个清脆的孩子声,

“施姑娘,要吃些什么?”

我侧眼一看,是那个叫做小言的小少年,因而笑道,“一碗清粥就好,多谢。”

“好嘞。”小言应了声,但也没有离开,反而一眨不眨的望着我。

我问道,“怎么了?”

“没,没”小言不好意思的笑笑,一边挠挠脑袋。

我还想问点什么,他却突然一溜烟地跑开了。我不禁摇摇头。

我小小挣扎了一会,还是走了过去,尽管周遭已十分吵嚷,我还是放轻了脚步,轻轻坐在丹娘的对面。

她似乎刚从思绪中清醒过来,见到是我,柔柔一笑,“可用了早饭了?”

我摇头。

丹娘似乎有点不悦,张口就要唤小言,我忙止住她,“方才小言来问了我,这时他应当正在忙。”

丹娘这才点点头,但面上神情转化,带了点试探的味道,“方才雪浣独自出门了。”

我轻声道,“是吗。”

我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因而连忙岔开了话,“丹娘,我们明日就要走了。”

“走?”丹娘有些惊讶,忙问,“去哪儿?”

“江都。”

“江都?那可远了,你们是……?”

丹娘眼眸有些黯淡,但语中似乎很想了解一些什么。

我没打算隐瞒什么,道,“雪浣说我动情了,让我去找那个人。”

“动情?”她低垂着头,似乎在细细咀嚼这两个字的意义。

好一会儿,她又轻轻的笑,这笑里,三分落寞,七分憾恨。

“祝你好运,施施。”丹娘望着我,眸子里藏着羡慕。

那里小言从帘招后走出来,手里端着端盘,一样一样放在了桌上,我有些不知如何,因为除了那碗清粥,还有好些小菜。

小言道,“是那位姑娘吩咐的。

我心知那位姑娘是雪浣,我望着这些饭菜,一时间百感交集,眼睛酸酸涩涩得厉害。

为何一切到了最熟悉的时候便不约而同的变了模样?

我苦想无果,面前的丹娘依然愁绪重重,我恍惚想起了她所说的那个故事,我似乎并没有听到结局,我犹豫了一会,还是抵不住心底的好奇,出声问了。

但见到丹娘深锁眉头时,不禁又责怪起自己的冲动。

于是忙道,“丹娘,是我失礼了,你只当我说的是胡话,做不得真。”

丹娘苦笑着摇头,“丹娘并没有责怪之意,你若想听,丹娘自然会讲,只是有一个请求,愿施施能替丹娘在雪浣面前美言几句。”

“请说。”

我心知或许有什么秘密要被揭开,隐隐有些紧张。

丹娘垂了头,长发滑落下来,半晌抬头望着我,眸中闪着泪花。

“丹娘想救一个人,可是寻遍天下也无人根治,丹娘曾听闻雪浣姑娘的事迹,所以想求一求。”

“救哪一位?”我方问出话,脑中又自己闪过什么,接着道,“佟公子?”

“是。”丹娘重重的点头,下唇咬得死死的。

我想问问佟公子的身份,直觉告诉我必然同丹娘有关,但害怕勾起丹娘更多的愁苦与悲痛记忆,便压下这个念头。

丹娘希望我同雪浣说些好话,让雪浣救佟砚,可是……

如今这个处境,我难以确认自己在雪浣心中究竟地位如何,说的话能否担得起那个分量。

因而,我迟疑了。

丹娘见我久久沉默,有些心急,“施施,我知道难为你了,可你与雪浣乃表姐妹,自然……自然所说之话重要些。”

表姐妹?

萍水相逢罢了。

我在心底叹一口气,道,“丹娘,我会帮你说的。你的那个故事,其实不必同我说,本是我的错,勾起了你的伤心往事。”

丹娘嘴唇颤动,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最后只是颤着声音连连说多谢多谢。

我用完早饭便回房,在窗前站了小半日光景,直到将到午时时才远远瞧见一个湖色身影由远及近。

待雪浣将要到客栈大门时,我幻了只小蜘蛛下去,正好落在她的肩头。

我观察着她的神情,分明一点意外的波澜都不曾有,似乎是早就料到了我会这般。

雪浣就在门口停了下来,我望着她发间那条湖色丝带微微发怔。

她就在此时抬起头来,千万里烟波渺渺,红云在霞间翻腾,我们目光相撞的瞬间,我突然就想明白了。

什么错的对的,都不过是岁月长河里的匆匆一瞬。

我也强留不住什么,也没有能力改变什么。假如一切都是世人编织的谎言,我又活在尘世间,那么如何躲得开。

“雪浣。”我唤她,同之前每一日一般无二。

她轻轻的笑了,眸子里倒映着三月春光,波光粼粼。

人群在她的身后匆匆而过,又有崭新的面孔匆匆而来。我就想,一切便这样吧。

有些事,就这样吧,何必解释,何苦解释。

丹娘亲自来唤我们用晚膳,仍是在雅阁里。

雪浣让我换了新买的衣裳,是一件品竹色绢云形千水裙,曳地波浪,轻轻荡开,似在竹林间悠然闲留,莫不怡然自得。

“名字又长又怪。”我笑着抱怨。

雪浣正垂首为我整理腰间的绸带,闻我此话,不禁轻笑出声,点点我的额头,道,“是,我原也是这样想的。”

“雪浣,你也穿新衣不好吗?”

我望着雪浣,她身上的仍是湖色衣裙,简简单单,十分朴素。似乎她的每一套衣裳都是湖色的。

“不好。”雪浣退到我身后,梳理着我的头发。

“为何不好?”

她的手轻轻穿过我的发间,有一丝奇怪的感觉。

“因为那是为你买的。”

那件青蓝色衣裙?

我又怔怔的,一时不知说什么。

“傻姑娘,去见心上人怎可穿一身素白,多置办几身新衣自然更好。”

“我……”

我还是不知说什么,或者说想说什么又不能说。

“走吧。”雪浣牵起我的手。

丹娘想来在雅阁等候多时,眉眼间有些焦急。见我们来了,又连忙笑脸相迎。

“来晚了,丹娘见谅。”雪浣道。

“不晚,不晚,正好正好。”丹娘忙道。

丹娘请我们就座,我坐在雪浣旁边,雪浣与丹娘对面而座。

下午时,我同雪浣说了那件事。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然后说让我放心。

虽未表明帮忙与否,但到底是要帮的。

可是不知怎的,最近我见雪浣的神色越来越苍白,身形愈发憔悴起来。

我几次想问些什么,都被她笑着绕了过去。

我心中担忧,雪浣是千年雪妖,法力自然不弱。或许是沉睡了太久,如今仍不太适应,若是要救那位佟公子,自然要消耗大量法力。

我不禁又怪起自己法术微弱,帮不上任何忙。又恨自己心性不定,难以修行,失了这样,丢了那样,如今一无是处。

我这样的妖怪,又哪来的脸面怀疑这些那些的。

我在心底轻轻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