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作者:旁枝九月      更新:2020-03-29 20:59      字数:2231

我垂了眼,觉得很疲倦。

施易菡缓步定在床边,她道,“你怕什么呢?”

她话中的那个‘施夫人’,我已没了心思去猜度,是谁与我究竟又有什么相关呢。

我道,“有何可怕?”

施易菡笑了一声,“是了,与你而言,到底没了紧要。”

门被轻扣了两声,进来了一个姑娘,站在外面道,“夫人过来了。”

我瞥了施易菡一眼,见她笑意深深,目光落在桌上的茶杯里。

“究竟那妖怪同你说了多少,我也无甚在意,既然有人愿意同你一一言明,我也懒怠半刻。”

施易菡已站在门口,我看见她的身影穿过屏风,留下冰冷的警告,

“既能废了你的法力,也不惧折断你的腿。”

我苦笑。

施易菡刚走一会,门再被推开,我怔然的思绪被拉回。

“怎的站在风口里?”

我回头望去,正是那日堂中坐的那位亲切的中年女子。她未施粉黛,面色看起来有些忧愁。

她身后还站了位姑娘,我望着她细白的鼻尖,觉得有些眼熟。

“快快过来。”这位施夫人话说着走了过来,右手微微抬起,应该是想来拉我。

我躲开她的手,她微怔,很快带了点愧疚的笑意,“风大。”

我点头,绕过她走到了桌前坐下。

我听到一声很轻细的关窗声。这时她才从后面走了过来,在我面前坐下,她张着嘴,手指来回铰动,一副为难的样子。

我不想再被人绕着圈子戏弄,道,“有什么话都请直说。”

她犹豫着,时而不安地望我两眼,半晌才裹了些小心翼翼的气息道,“施姑娘,有些事,当是我这个为娘的来求你。”

我低下头没接话。

她缓了口气,道,“将你骗来施府,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望了她一眼,笑,“苦衷?”

她叹了口气,“你不要怪瓒儿,上天总是爱作弄有情人……”

我打断她,“有情人?”

她再次深深地叹了一回。

之后我再没有说一句话,平静的听完了一段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

施夫人起身说回去的时候,我才注意到房中已点起了烛火,我坐着没动,忽略掉她一步一回头的目光。

然后进来了些姑娘,摆好了吃食,我冷冷看了一眼,说了句不敢吃。那些姑娘惊了惊,劝慰了几句,我却再不愿说话,合衣躺在床上,闭上眼陷入沉默中。

一阵脚步声,碗筷声响过之后,床边有人道,“施姑娘若饿了就唤奴婢。”

我朝里转了个身。

又是一串脚步声在房间里响,然后是刻意放轻了的关门声后,我终于得到了片刻安宁。

我睡了好久,可迟迟不能入睡。

那个故事一遍遍在我脑海里上演,明明与我没有丝毫关系,可我却忽然成了罪人。

就因我是妖,而妖在世人的眼中是生来无情,所以我注定要被所谓的有情人欺骗折磨?

我扯着嘴角笑,越笑越觉得累。

那可真是个美丽的故事啊,倘或我愿意献出我的内丹,就能续写一个完美的结局了。

原来世间的有情人就是这样的模样?

我恍然听到了一道悠扬的笛声,似在我的窗外又似在千里之外的山涧中。然后我看到了万里无云的蓝天,有几只风筝在无拘无束的飞扬,我从很遥远的地方跑来追逐,却不知为何而追逐。

天色忽然变了,我耳边传来凄厉的哭声,我往哭声的源头跑去,忘了追天上的风筝,可当我跑过去,看到的却是那几只风筝在雷雨里跳舞,一边跳一边哭,我走近看,风筝上好多血,破烂的翅膀汩汩不断地流,我退后几步,猛然回头,一面巨大的湖泊在黑云里翻滚,我看到了我苍白的脸。

我这才注意到,雨也是红色的,鲜红的血落在我的头上身上脚下,我捂着脸蹲下,摸到脸上粘稠的液体。

原来是我的眼,是我的眼在流血,凄厉的哭声越来越大,就像在我的心里哭,我疯了似的跑,一直跑……

“施姑娘、施姑娘”

谁在呼唤我,有人来救我了吗?

我猛的惊醒过来,天已大亮,眼前是一张清秀的面庞。

我努力安抚着混乱的思绪,问道,“你是谁?”

“奴婢叫安雪,是夫人的随身丫头。”

我起身,正要擦头上的虚汗,视线里进来一方手帕,素白的。

我抬眼看向她,“奴婢欢喜白色,施姑娘可介意?”

我又看向那手帕,道,“你不怕闲话?”

安雪的手也细细白白的,同她精巧的鼻尖一样。

“奴婢怕,因此只敢使手帕是素白的。”

我这才正眼打量她,发间有一支碧绿的簪花,穿的是素兰色的衣裳,绣鞋上没有花样,却也是降红色的。

我道,“所以你才不怕我?”

安雪神色顿了顿,可能没太明白我的话。但她很快就笑了,“并不因为这个,”

我认真听她说。“奴婢见着施姑娘便觉着亲切,似乎是见过一般。”

我笑了笑,接过她一直递过来的手帕。

“姑娘是被魇着了?”安雪问。

我点头。她又道,“姑娘的事奴婢也知晓一二,小姐说是不伤身的,取后略休养半月就好。”

我的动作顿住,安雪问,“不是么?”

不是么?我忍不住冷笑,并没有什么不是。

我把手帕还给她,她双手接过,道,“夫人把奴婢给了姑娘,从今日起便由奴婢照顾姑娘。”

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她,“我是妖。”

安雪长长的睫毛一颤,低道,“奴婢不怕。”

我话说出口便有些后悔了,她既然是施夫人的随身丫头,方才也说了那番话,应是早早知道我的身份,而施夫人把她派遣过来,想来也是看中了她并不怕我的身份。

我道,“你也没有理由怕,我一身修为早被散了干净。”

是了,我的修为,死在那个青衫灰帽的道士手里,腐臭的囚牢里,他面无表情的盯着我,可真正让我害怕的,却是他身后的拐角处,我分明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一清二楚。

那一刻,如同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