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心中各自思量，台上的乐手却已经终了。才艺展示要开始了。
才艺展示不分男女子，只分文武。虽然女学要求学子们文武双全，文类和武类都要教习，可百年间的规矩历来如此，极少有女子选择武类，而文类中，策论、时赋、经义又基本为男子囊括。只因这三门其实都是为朝廷选拔人才的途径，如同一位大人说过：“进士之科，往往皆为将相，皆极通显。”
武类则需考骑射、步射、马枪、负重、剑术等。但毕竟不是真正的武举，练兵操演以及具体的擂台都不必。
而女子们大多数都选择文类中的诗词歌赋四项，这都是默认的传统。即便北燕国风尚且算开放，对女子总要苛刻的多，倒也不光是北燕，所有的国家几乎都这样。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吟风弄月。
说是自由展示才艺，一般皆是等男子展示完了之后女子才陆陆续续地上台，不知不觉便形成了男子场和女子场。
“既如此，便由本王先起个头，写个字可好。”却听坐在上首的恭王第一个道。
在座的人不免有些惊讶，毕竟皇家人来百花宴，主要是为了招揽人才，因而通常是并不参与这些的。
北燕四皇子恭王殿下算是这里身份爵位最高的了，既然人家都已经开口，其他人自然只有连声称是的份儿。
马上就有婢子端上来徽墨与宣纸，恭王殿下能为百花宴献上墨宝也算是委身屈就了。
这边宋景瑞已经走上高台，目光却有意无意地划过女眷席，笑道：“听闻今日，我们北燕的第一才女，定远侯苏家的小姐也在，一手书法，曼卿之笔，颜筋柳骨，不知我等可否有幸得见？”
“这个恭王，也太强人所难！”洛芳菲不禁有些愤怒，与此同时，也替苏玲珑提心吊胆起来。
宋景瑜眉头一皱，仿佛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却要被别人夺走，他也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女眷们投向苏玲珑的目光则是满含嫉妒，太子体弱多病，其余五位皇子中最有望继承皇位的，便是这位恭王殿下，虽然他前些年已经娶了王妃，但是如果能有一位前程似锦的夫君，寻常女子就算挤破了头也是想要进恭王府的大门的。
叶倾城更是气得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之前她便觉察到宋景瑜一直都盯着苏玲珑看，心里早已很不是滋味，不想转眼又来一位恭王向苏玲珑献殷勤！
“狐媚子！”叶倾城心里暗骂。
贺兰烬此刻正坐在不远处的楼阁上，将一切尽收眼底。
“喏，你的美人儿似乎遇上麻烦了。”
贺兰烬对着好友说话从不掩饰，今日却未听见自己最挑剔的好友出言回击，忍不住回头望了对方一眼。
蓝衣少年拈着手中的匕首侧头沉思，今日他并未戴上面具，日光正好，微风吹得他匕首上的缨子微微拂动，而眉眼俊俏英气逼人，思索的模样就更让人不得不叹公子无双。
“阿珏，你在想什么？”贺兰烬忍不住问。
萧珏将那匕首往怀里一揣：“你猜，她会如何全身而退？”
苏玲珑从始至终都是神色淡淡。
她根本就无法拒绝。
“玲珑，却之不恭。”
“好！”苏玲珑答得爽快，倒是令宋景瑞十分满意，“不若本王先写，苏小姐点评，之后再反过来如何？”
“玲珑自然没有意见。”苏玲珑淡然一笑。
宋景瑞擅长狂草，写字也不过片刻时间，很快婢子便将宣纸慢慢展开来，宋景瑞搁下笔：“献丑了。”
众人猛地屏住了呼吸，恭王殿下的书法是好，但是到底也不能同那些书法大家相提并论，令人心惊的，是宣纸上的那首诗。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竟是司马相如当年对卓文君多情而又大胆的表白之词——《凤求凰》！
宋景瑜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而此刻男眷席上，多少少年们心中都是风云变幻，想跳起来反对却不能。
苏玲珑眼神中却丝毫不见仓惶和羞涩，兀自认真地点评道：“殿下的草书张弛有度、力道控制得极好，只是，稍有不慎便会显得浮躁，有时候，写字还是要放慢些更好。”她顿了顿，继续道，“《凤求凰》一诗，着实浪漫，只是司马相如终究还是让卓文君寒心了。在事业上略显锋芒，终于被举荐做官后，司马相如久居京城，赏尽风尘美女，加上官场得意，竟然产生了弃妻纳妾之意。曾经患难与共，情深意笃的日子此刻早己忘却。哪里还记得千里之外还有一位日夜倍思丈夫的妻子。”
她复又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这位卓文君也是可怜人，换作玲珑，就断然不会选择这样的路。”
分明说的是诗中人，却已经明确而又委婉地表示，恭王以司马相如自比，她却不愿意成为他的卓文君。
此刻坐在席上的宋景瑜却是如坐针毡。梦境里的他，是不是正是她口中那个功成名就之后淡漠妻子的司马相如呢？甚至，还不如……
“苏小姐果然冰雪聪明。”恭王的笑容有些勉强，“那么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苏玲珑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便下笔写了起来。
她提起袖子，慢慢磨墨。手腕纤细，动作温柔，做来有一种特别的美感，令人赏心悦目。又仿佛做这种事做了无数遍，自然得不得了。
写字忌讳停顿，她写得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一气呵成。
她看起来斯斯文文，和和气气，写字的时候，却有一种战意在里面。仿佛拿着刀的士兵，即将赶赴杀场，痛战到天明的感觉。
瞧着苏玲珑的侧影，清雅美人，风姿如玉，却杀气腾腾，豪迈丛生。
一笔顿住，苏玲珑将笔收起，动作十分飒爽，搁到一边，才道：“好了。”婢子将她写好的字展示在众人面前。
众人抬眼去看，乍看之下却惊住。
字极美，笔力遒劲，这样的字迹，至少需要十年的苦工方能练成。而字并非女子多用的簪花小楷，而是大开大合，方正平直。
方正中有笔力，平直中见锋芒。
见字如见人，却是个光明磊落，开阔坚韧之人。
难以想象，它出自一位女子之手。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天涯何处无芳草，一个无心荣华富贵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