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两个匪徒反应过来，早已不见了苏玲珑的身影。

那个高个问道：“咱们要不要追上去看看……”

“你痴傻了不成？”矮个子的那位撇了撇嘴，“从这么高的山崖坠下去，人怎么可能还活着？罢了罢了，这小妮子口风这么紧，问也问不出什么，留着她也没什么用。走吧，先回去禀告主子。”

下一刻，两个黑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

山崖间云雾袅袅，唯见山涧密密丛林，清幽静远，却又似乎含着无限杀机。

天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来。

雨水不停地落下来，风越凉，身子便越觉得冷。

苏玲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断崖谷底，身上的衣裳早已被地上泥泞弄得脏污不堪，狼狈至极。跳崖前手脚都被绑着，想借力缓住坠势根本不可能，好在山势并不险峻，触地时摔断了右腿腿骨已经算是幸运。

她罔顾周围阴森的环境，一直走着，直到看见远远的地方出现一个山洞，这才停了下来。

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找到山洞的入口走了进去。山洞并不宽敞，洞口有茂密的灌木遮蔽，勉强能挡住一些冷风。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回想起方才那两人逼问她的时候，无意中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苏小姐如此袒护他，莫不是真以为对方会在意吗？”

或许找到萧珏并非一丝办法也无，她看出那两人并不知道蓝宝石簪的秘密，即便是受到性命威胁，宁愿坠落悬崖，却也一直闭口不言。

苏玲珑攥紧了手中的簪子，良久，将它靠近唇边轻轻吹响。

这真是一场无尽的雨。苏玲珑用手蒙住眼睛，不自觉地，眼睛便有些湿润——她究竟在期待什么？她不会真的以为，萧珏会在意她的死活？

她真是全天下最可笑的傻瓜——明明上一世遍体鳞伤，却偏偏屡教不改，那么轻易地又一次把自己的心交了出去。

眼泪肆意地滚落下来，这一刻，她失去了所有的保护色，无措得像个孩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雨却无一丝转小之势，打得密林沙沙作响。

隐约听到前方传来咆哮之声，像是一头猛虎。

费力地从泥水里爬起来，想着以卵击石会有多大胜算，结果是没有。拖着一条断腿，手里能用以防身的唯有一支簪子，对面却是一头敏捷的猛兽。

紧张地等待着，虎啸声却没有响起。雨滴砸进泥洼里，溅起朵朵散落水花，随落雨而至的凌乱脚步声定在身后。这样大的雨，却能听到急促呼吸。

“阿玖。”沙哑得都不像那位永远从容沉稳的宸王萧珏的声音。

苏玲珑怔怔站在那里，像等待千年万年，却没有回头的勇气。眼角处看到他右手持剑，剑柄的宝石发出幽蓝光泽，蓝衣风雅到极致。

这是他。前一刻还觉得活不过今夜，而此时此刻，萧珏他就在这里，所有令人不安的东西都羽化灰飞。

他长身玉立，连黑暗的山洞也因为他在而蓬荜生辉，相比之下，她蜷缩着坐在地上，显得格外狼狈颓唐。

苏玲珑想站起来，却忘了腿上的伤，痛得眼前一黑。

“怎么回事？”俊朗的容色却不似往日那般淡然，一双深潭般的眸子扫过她的右腿。

苏玲珑愣了愣，抬头看他，目光却是向着他身后的雨幕，勉强一笑：“腿……没什么事……”

她不敢与他对视，更怕他看出她眼中的怯懦。

他看着她不说话。俯下身来，察看她的伤腿，仅仅是轻轻一动，苏玲珑咬了咬唇，齿间却逸出一丝凉气。

萧珏眼中神色一暗，眸中似有怒色：“是谁教的你这样，腿断了也不吭一声，痛极也强忍着？”

苏玲珑怔怔看着他，眼睛一眨，眸中泛起一层水雾，赶紧抬头，眼泪却已经先一步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本来想做出一副无谓模样，好叫他不能看到她的懦弱与悲伤，眼下却再也做不到了。

他的手指却抚上她眼角，一点一点揩拭掉雨水和泪痕，神色渐渐和缓——有些自责自己方才的语气。

周围一切出奇的安静。借着一点暗淡光影，苏玲珑抬头时看清萧珏抿得紧紧的唇，被雨水淋得透湿的发，还有苍白的脸色。

半晌，他开口了，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我十二岁的时候，孤身带兵出征。”

“那时年少气盛，中了敌人的诡计，折损了大量兵力，自己也受了重伤。”

“如果再战，极有可能全军覆没。可如果退回南梁，我父王的那位新后便有了理由将我拉下世子之位。两条路都是死路。”

“我长到这么大，遇到的最难缠的境况不过如此，可那时，一点也没觉得害怕。”

“本来以为，连这样的事也不觉得可怕，大约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什么害怕之感。”

他顿了顿，接着道：“包括那时我们初遇，你看到我受伤被追杀。”

“我早已算过自己会受多重的伤，需要休息多久，有多少时间留给我弟弟让他趁机反我作乱。”

他难得说了这么多话，良久，又淡淡道：“我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足以让我害怕的了。”

“万一呢？”苏玲珑抿了抿唇，打断他的话，“万一你的计划里出现了万一，这难道不值得害怕吗？”

万一呢？万一他十二岁那年的那一战最终未能取胜，万一刺向他的暗器再深了一分一毫，万一寒食节那日他被那些追兵发现……他无所畏惧的，却都是她所担心的。

他低低重复那两个宇，万一，却轻笑了一声：“的确。我没有算到万一有一个小姑娘会在寒食节那日帮我引开追兵，万一她宁可跳崖也没有吹响蓝宝石簪上的哨子……”

苏玲珑猛然抬头，正对上那双仿佛能看透前世今生的眸子——他都知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良久，他才缓缓道：“你就是那个万一，阿玖。”

短短一句话，仿佛一声叹息。

“我没有算到，万一我也会喜欢上一个人。”

“我喜欢你，阿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