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妃不解地朝着延禧宫的方向望去,“大阿哥这才刚走,怎么延禧宫那位倒开始鸣炮庆祝了?真是匪夷所思。”
小银子听到静妃提了这么一句,迟疑着放慢了步子,终究还是忍不住道出了实情。
“自大阿哥出事之后,赫妃娘娘日日以泪洗脸,缠绵病榻数日,人也瘦了一大圈,虽然皇上不忍召她侍寝,但体念她思念大阿哥成疾,为了抚慰她能早日好起来,昨个下旨晋赫妃娘娘为赫贵妃,并授予治理六宫大权,从明天开始,其他妃嫔皆要去延禧宫请安,这会大概正举行册封仪式呢!”
“那咱们娘娘呢?难不成也要去向她行礼吗?”香琬心急地问道,生怕静妃接受不了这个残忍的现实。
但她却忘记了,昔日的赫妃已然摇身变为高高在上的赫贵妃,是这后宫里唯一的贵妃,皇后则降为了静妃,宫里向来讲究尊卑有别,前去行礼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皇上的本意是所有比赫贵妃位分低的娘娘们都要前去,但太后娘娘特许娘娘不用前往延禧宫请安,只需在静和宫静心思过即可。还有一事,奴才不知道该不该讲?”
景春姑姑看他吞吞吐吐的,明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情,还是忍不住催促,“到底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你一并说出来就是了,不必这样遮遮掩掩的,事情已经糟糕到这个程度了,娘娘还有什么承受不起的吗?”
小银子试探地看了一眼呆在原地的静妃,继续说道,“奴才听说此次琼贵人在大阿哥的丧事上进退有度,办事有力,又抚慰赫贵妃有功,被封为恪嫔,还有,还有,皇上夸赞之前在坤宁宫当过差的白兰姑娘御前伺候服帖,端庄秀丽,性子柔和,宜纳为后妃,请示了太后娘娘后,一并封为兰贵人,即日起入主咸福宫。”
他每说一句,静妃的脸色就难看一分,说到后来,小银子畏畏缩缩地立在一边,不敢继续说下去。
这长又寂静的甬道似乎连空气也凝固在了几人之间。
“都愣在这里,事情就会变得好些吗?走吧,早些去静和宫才好,不要辜负了姑姑对本宫的一番好意。”
这样接连而来的打击,让静妃连那低低的叹息声也发不出了,仅仅静静停顿了一会,就吩咐景春姑姑继续前行。
景和宫的牌匾倒是应景,早就换成了崭新的静和宫字样,只是这样一座近乎荒废的宫殿,许久没有人入住,小银子一人力气有限,也只是草草打扫了一番,和原先的坤宁宫根本无法媲美。
静妃却似乎累极了,没有余力再抱怨这里太过简单的陈设,只用了一点点晚膳,香琬服侍着洗漱过,就早早歇下了。
回了下人屋,香琬正和凝烟抱来了被褥铺床,苏嬷嬷亲自走了进来,看样子这是太后要同自己说话,香琬不敢迟疑,小声交代了凝烟几句,就跟着苏嬷嬷进了慈宁宫。
坐在暖炕上的太后着一件暗金色碎花袄子,手里玩转着一串上好的佛珠,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整个人都好像隐在那灰蒙蒙的香雾之中,惟有那束精锐的目光穿过雾气,一动不动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香琬,直盯得香琬在暖透了的寝殿里出了一身冷汗。
许久,太后才开了腔,“静妃在静和宫都安顿好了?”
“回太后的话,都已经安排好了,这会静妃娘娘已经歇下了。”
“这件事,你怎么看?说给哀家听听。”
自皇上登基亲政后,太后就逐渐从繁杂的政事之中脱身出来,安然在慈宁宫颐养天年,独独对静妃这个侄女的事情十分上心,皇上处理这件事情态度强硬,想必太后没能说上几句话,这会问起来,语气里明显带了一丝烦躁。
香琬知道太后这是想要从自己这里挖出一些细节来,于是略微整理了下思路,沉吟着向太后禀告了这段时间来,自己跟在静妃身边的所见所思。
“奴婢日日跟着静妃娘娘,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大阿哥不是娘娘谋害的,那只野狗的确先前在坤宁宫出没过,静妃娘娘因为好心,还叫人给它喂了食物,由此可见静妃娘娘表面性子骄纵,内心却纯真善良,她对贵妃娘娘育有大阿哥从来都是艳羡之心,但真的没想过要用这么明显的手段来毒害大阿哥。”
“瑞珠这孩子的本性不坏,这个哀家知道,你继续说下去。”
“太后倚重奴婢,奴婢无以为报,只能据实以告。事发之前,贵妃娘娘和恪嫔娘娘交往过密,这本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只是新封的兰贵人一直在坤宁宫当差,碰巧挨了几次打,之前挨了打,最多就是哭一哭,只能忍了,怎么偏偏这次有了胆子去养心殿状告静妃娘娘,还偏偏是在大阿哥被野狗咬伤,所有矛头对准静妃娘娘的时候?这一环连扣一环,奴婢不得不怀疑是她们三人联合起来诬陷了静妃娘娘。”
“放肆!你可知道,诬蔑嫔妃是大罪!”
耳边猛地响起太后的呵斥声,香琬无所畏惧地磕了一个响头,沉声道:“诬蔑嫔妃的罪过,奴婢实不敢当,奴婢只知道,静妃娘娘是您的亲侄女,她受了委屈,您不会坐视不管,既然太后娘娘宣了奴婢漏夜前来,就是想听几句实话,奴婢不敢隐瞒,只能将自己眼里看到的,心中所想的全部说出来,期盼着可以解您的一些疑惑。”
那样躬身跪着回话,早已身心俱疲,额头上有细密的汗水因为太过紧张而滴落在毯子上,太后眼眸轻转,苏嬷嬷就上前扶起了地上娇小的人儿。
有了苏嬷嬷这个亲密的动作,香琬这才有了勇气继续说下去,“如果说前面奴婢提起的事情纯粹是巧合中的巧合,那今日宫中大封,恰恰最有嫌疑的三人同时晋了位分,就连兰贵人也由小宫女,一跃而成了咸福宫主位,俗话说天下熙熙攘攘皆为一个利字,且富贵从来都只能险中求,试想,如若不是贵妃娘娘和恪嫔娘娘二人暗中许诺了兰贵人,背主求荣的事情,奴婢感觉兰贵人还没有那么高的心性敢去做,无非就是仗着有强大的后盾支撑着罢了。”
兰贵人仗着皇后的信赖,爱出一些馊主意,香琬细心地留意过,这个人并不十分聪明,做事情经常漏洞百出,这次心思却如此缜密,可见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哀家在皇家生活多年,自然知道,妃嫔日夕相处,那面频起波澜,有些莫须有的罪名,往往不需要明明白白看见,只需要一点疑影就足以将她从高位拉扯下来,怪就怪静妃有恃无恐,总以为身在皇后之位,哀家处处护着她,就能高枕无忧,不想位居她之下的人早已紧锣密鼓地布下了一张网,只等她跳进去,皇帝亲自定罪。”
香琬抬头看了一眼坐着的华贵妇人,欣喜的是太后也认为静妃无罪,“那,静妃娘娘她........”说话间正对上太后那双精明的眸子,令她突然有些畏惧,生硬将后半句话吞进肚子里,,其实她想问的是,静妃还有没有可能恢复皇后之位。
“哀家只当你这丫头心思精巧,进退得体,不想你还有这一份忠心,哀家知道你想问什么,如若有可能,降了位分已算惩罚,静妃大可继续居住在坤宁宫,皇帝强硬地下令将静妃挪至静和宫,那静和宫离养心殿远之又远,皇帝这是连见都不想见了,更何谈来日的复位之说?”
眼里含了泪水,不甘心地仰头问道,“可是太后娘娘相信奴婢方才所说的话吗?静妃娘娘确实是冤枉的!”
“哀家相信你又如何?皇帝说谁有罪,谁就是有罪,任凭旁人怎么想,怎么说都算不得数。罢了,哀家当初派你伺候的是皇后,现在是静妃,往后你安心伺候她,你只需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就是了。”
语气淡漠至此,大有静妃不会再有翻身之日,能平和地度日也是好事之意。
香琬心里一惊,太后这分明是要弃静妃于不顾了。
苏嬷嬷在旁忍不住轻喊出声:“太后娘娘,静妃娘娘是您的亲侄女啊,她........”
太后杏目圆睁,显出怒其不争的神情来,“亲侄女又如何,保不住皇后之位就是我们博尔济吉特氏家族里最无用的女儿!”
世事变迁能比得上人心变化更让人倍感凄寒吗?香琬从未听到过太后用这样疏离的语气提起静妃,彻底否定了她对皇家亲戚关系坚固性的认识,可见就算入宫做了皇上的妃子,也并非如她之前想得那样,能平步青云,这其中还有太多艰难险阻。
所谓从天堂到地狱,也大抵不过如此,短短几天之内,近身伺候的宫女眼馋利益背叛旧主,自己成为了新妃,到了牵连满族荣耀的关口,就连这宫里最亲近的人也会弃她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