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这次密谈,太后无非是用看似轻松的语调告诉她两个事实。
第一,没有太后的允诺,她佟香琬不可能登上贵妃之位。
第二,如若她佟香琬不识抬举,太后只消用一两句话就可以让她见不到皇上。
这也就意味着,从入宫做了静妃的贴身侍女,再到后来阴差阳错地成为了皇上喜欢的人,她已无形沦为了太后的一颗棋子,任由身份如何变换,都要为太后做事。
作为汉人妃子,她无强大的家世可依靠,最终只能止步于贵妃之位,却要时刻奉太后之命去伺候静妃,去伺候未来的皇后,太后的知遇之恩,她需用为她们博尔济吉特氏家族做嫁衣来报答。
以前是,现在是,今后也是。
红罗早被支去了殿外等待,绣珠她们远在景仁宫,这大殿里只有香琬面对着太后和苏嬷嬷,一唱一和的主仆二人。
尽力挺直了脊背坐着,六月炎热的夏天,竟生生逼出一层冷汗来。
“今日皇帝的封后圣旨晓瑜六宫,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嘉妃你向来不理流言蜚语,但既然已协理六宫,那也该将那些多事之人的长舌头管束一番,哀家喜欢清静,不许他们吵到慈宁宫来。”
“是,臣妾定会用点管教,不叫那些空穴来风的话叨扰太后娘娘。”
纵然心里再有波澜,也只能强自忍了,面上自然地与太后说着一些闲话,临告辞前,太后吩咐苏嬷嬷装了点心,让她带回宫去,香琬这才恭敬行礼退了出去。
红罗一见香琬出来,有许多话想要说出来,但见苏嬷嬷在身后跟着,识趣地紧紧闭了嘴巴,直等到两人走出慈宁宫好远,红罗才敢开口:“娘娘怎么进去时间这么长?奴婢在外面等得心焦。”
风轻云淡地对她一笑,“没事,无非就是太后娘娘要本宫协理后宫的事情,说得多了一些,本宫一时脱不开身,就多坐了会,倒辛苦你等了那么久。”
“奴婢等娘娘是分内之事,只是协理六宫这件事,太后娘娘没有差人传口谕,而是亲自宣了您来,可见对您的重视程度。”
一听红罗说到“重视”两字,香琬面上一冷,“说什么重视不重视,无非是担心惠贵妃娘娘骤然封后,宫中人心惶惶,担心居心叵测之人不服管教,惠贵妃娘娘难以坐稳凤座,在这宫中也就只有本宫和宁贵妃娘娘在众人面前能有威严些,这是要亲自嘱咐本宫尽全力扶持新后呢。”
况且虽说给了协理六宫大权,但却极力阻止皇上晋升香琬为贵妃,这就暗示着香琬在这宫中光有皇上的宠爱是不够的,太后更是后宫的女主人,她要看着香琬是否真如皇上所器重的那样贤淑知礼,到那时才会决定是否要给她贵妃之位。
“娘娘,近日太监、宫女们都传着说赫贵人罪行被揭露全靠惠贵妃娘娘一手操持,还说惠贵妃娘娘在前朝得到了众位重臣的力荐,接连上折子请求皇上立惠贵妃为新后,太后娘娘自然一力促成,各方舆论压着,皇上又从惠贵妃娘娘身上挑不出什么错来,这才勉强同意立后,大家都说,惠贵妃娘娘能从众妃中跳脱出来,还是有赖于家世。”
香琬听红罗絮叨着,略微沉吟了下,点点头,“惠贵妃娘娘这个人,姿色不是最上等,口才也很一般,行事却没有任何瑕疵,让旁人挑不出毛病来,很是沉稳。”
往往中宫皇后不是绝色美人,不是技艺绝佳之人,也很难是皇上最宠爱之人,但她只需有厚实的家世背景做靠山,再有一副大方得体的仪容就可以登上后位,更何况,惠贵妃入宫不久就怀有龙嗣,这可是天大的福分。
“太后娘娘知道您得皇上喜爱,如若您能对惠贵妃娘娘恭恭敬敬,皇上从心里也必然不会太排斥她,奴婢说句不恰当的话,太后娘娘当年用强势的态度将静妃娘娘塞给皇上,算是走错了一步棋,这次定会更加小心,全力避免重蹈当年覆辙。要您和宁贵妃娘娘辅佐左右,也是这个意思。”
“由此可见,从接惠贵妃娘娘入宫到现在,太后娘娘一意要将惠贵妃娘娘推上皇后之位,无论咱们心里怎样推测事情的发展方向,今天这道圣旨,其实都是既定事实。”
她突然想起,惠贵妃入宫前,太后命她去说服皇上允许惠贵妃入宫,接纳惠贵妃,扶持新后的计划从那时就已秘密展开。
这紫禁城里的女主人,上至太后,下至皇后,都必须是她博尔济吉特氏家的女儿。
其他人,都只是陪衬,也只能是陪衬。
“娘娘,奴婢一直觉着您不在乎这些,也不愿掺和到这些纷争中,娘娘有奴婢们,有三阿哥,有景仁宫,路,还是得一步步走下去。”
香琬如何不知她话里的抚慰之意,红罗在慈宁宫侍奉多年,怎会不知太后的脾性?进到大殿里面那么长时间,又有多少时间能轻轻松松地坐着,不外乎是时时刻刻悬着一颗心,生怕说错了话,摆错了表情,直等到出了慈宁宫还是一头冷汗。
悠悠叹了一口气,“是,后宫之路漫漫艰辛,所幸有你们,陪着本宫,一步一步走下去。”
第二日,香琬将从太后宫里带回来的点心分给了身边人,绣珠得了两块薄荷桂花酥,小心翼翼地包在帕子里,见里面一时也不需要她伺候,便一溜烟偷跑了出去。
“这丫头近来总是不见人影,都不知道去哪里贪玩了。”
花束听香琬这样问,神秘地一笑,“娘娘有所不知,绣珠这是去找周侍卫了,周侍卫性子直,心倒很细,那日还亲自送了绣珠回来,两人不知怎么熟了起来,倒走得很近了。”
“绣珠一向贪吃,竟为了个周启正,愿意让出一块点心了,看来这小丫头真是长大了,有心事了。”
红罗正从外面走进来,听到她们谈论此事,也凑到跟前来,“还说呢,整天一口一个周大哥,语调甜腻腻的,奴婢看她的心都不在这景仁宫里了。”
那日绣珠鲁莽,没当心撞到了周启正,不想后来还有这一出。不过周启正是御前侍卫,个子又高,平日里总是板着脸,做起事来一丝不苟,最能吸引绣珠这样的小宫女。
“绣珠大了,如若有喜欢的人,也可以考虑将她嫁出去,两人都在宫里当差,以后等绣珠出嫁了也可以回景仁宫伺候,只是不知道这周启正的家庭情况怎么样?红罗,你改天去打听一下。”香琬托腮想了半天,“绣珠是孤儿,出身是卑微了些,不过本宫倒可以多给绣珠一些嫁妆,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绣珠可是个美人呢,又活泼烂漫,周侍卫一定也喜欢咱们绣珠,否则怎么会天天喊了绣珠出去?”花束兴致勃勃地说道。
“宫女和侍卫本就不能私下见面,这件事,本宫得紧着给绣珠办了,免得节外生枝。”
红罗轻手轻脚倒了茶水,“娘娘思虑周全,奴婢也去探探绣珠的口风,如若绣珠真对周侍卫有意,娘娘可宣了周侍卫来咱们景仁宫问问他的心意,两心相悦才可喜结良缘。”
微笑着点点头,绣珠又是自小伴她长大的,绣珠的事情,她更是上心,当下就细细思量了起来。
主仆之间正你一眼我一语地说着,小纯子一路小跑进来,急匆匆地说道:“娘娘,娘娘,皇上来了!”
皇上许久未到景仁宫,这样骤然前来,香琬一时懵住了,还是红罗反应快,扶着她走到门口迎接。
来不及整整头上的珠钗,就见那抹明黄色自远而近,熟悉而英俊的脸庞笑嘻嘻地出现在她面前,按住不住涌起的心酸,盈盈下拜,“臣妾参见皇上,不知皇上会过来,有失远迎,还请皇上见谅。”
扶了她起来,紧紧盯住她清澈的眸子,皇上的眼里满是怜惜,“朕忙了几日,没有抽出时间来瞧瞧你,怎的和朕这样生疏起来?向来不是朕悄悄进来给你一个惊喜的吗?何来失礼之说?”
红罗和花束伺候着两人进了里间,就悄声退了下去。
皇上的话如春风过脸,柔柔的暖暖的,摩挲着皇上厚实的手背,终究忍不住落下泪来,“皇上许久未到景仁宫,臣妾以为皇上忘记臣妾了,再也不来瞧臣妾了呢。”
心疼地用力将她拥入怀里,“傻丫头,朕怎么可能会忘了你呢?你是朕的知心人,朕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你,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和你腻在一起,和咱们的玄烨腻在一起,只是几日未见,就惹来你这样胡思乱想,是朕的不是。”
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皇上不来景仁宫,可知臣妾相思之苦?臣妾也时时刻刻都在想着皇上,盼着皇上快些来呢!”
凝视着她梨花带雨的柔嫩模样,情不自禁低下头,轻轻啄住她的樱粉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