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一年六月,紫禁城恭迎我朝第二位皇后博尔济吉特氏·琅雅入住坤宁宫。
这一日,宫中处处张灯结彩,均按照大喜规制一一布置妥当,皇后凤仪设在宫门外台阶下,红色地毯一直随着皇后的步履,延伸到大殿之内。
早起之时,皇上已携皇后祭拜太庙,又去慈宁宫向太后叩首。
此时,宁贵妃携了众妃立在大殿之内,依礼向皇后行跪拜大礼。
香琬着重装,屏气与宁贵妃分站两侧,微微抬头之间,只见昔日的惠贵妃,今日的皇后,一身正红色华服,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刺绣处缀上千万颗真珠,与金银丝线相映生辉、贵不可言,广袖上衣绣五翟凌云花纹,花纹均为暗金线织就,点缀在每片羽翟凤毛上的是细小而浑圆的蔷薇晶石与虎睛石,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
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用金镶玉跳脱牢牢固住,透着繁迷的皇家贵气。
耳上坠着一对东珠耳环,耳环以赤金为托,每只嵌有三颗东珠,那东珠极其硕大圆润,熠熠生辉。
白嫩的手腕上套了双叠翡翠手串,那手串由十八颗翠珠,两颗碧玺珠穿成,与碧玺佛头相连,下穿钻石,红宝石,珍珠,衬得人更显富贵。
依着礼仪官的口令,所有人皆郑重下拜。
“臣妾等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皇后扫视一眼垂手站着的众位妃嫔,今日为重要场合,都择了湖蓝色、鹅蛋色、品竹色等其他颜色的衣裙来穿,就连年纪稍小,平日很是活泼的恬贵人也只敢穿了一身樱粉色长裙,为的就是避开红色,保持对皇后的绝对尊重。
皇后华服本就沉重,又是怀着身孕的人,站了这么久,人定会感觉疲累不已,但她的面上从始至终含了一缕温煦的笑,稳稳地站着,与皇上并肩站在一处,俯视着台阶下的妃嫔,随之沉着有力地吩咐道:“众妃平身!”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
穿过人群,去看高高在上的皇上和皇后,宛若一对璧人。
这一刻,香琬清晰地认识到,皇后和妃嫔是不一样的,就算做了皇上的宠妃,也根本无法与皇后的仪态万千媲美。
皇后是妻,而她们都是妾。
心里这样感慨地想着,或许面上露出了一两分,皇上关切的目光立马投注在她的身上。香琬抬头冲着皇上淡淡一笑,不想不仅没有让皇上转移目光,那束光反而久久不肯散去
眼见着皇后要去更衣,香琬忙拉了宁贵妃退了出来,若是再这样继续被皇上盯着看,落在别人眼里,还不知要怎么诟病。
强自镇定着出了坤宁宫,回想着皇上回回都是这样小孩子气,忍不住甜蜜地笑了起来,“贵妃姐姐近日为了封后的事情费心费神,辛苦得很,臣妾临出门前,叫小厨房给姐姐备了最爱吃的点心,又叫花束熬了甜汤,这会应该已经准备妥当了,贵妃姐姐随臣妾回宫去吧。”
宁贵妃点了点头,“距离晚上的夜宴还有一段时间,本宫正好可以去你宫里坐坐,这段时间确实忙,还是香琬你体贴入微,早早就为本宫备下精致的点心,本宫好久没跟你好好说说话了。”
亲热地扶了她的手,真挚地说道:“无论这后宫人事怎样变迁,妹妹会陪伴贵妃姐姐左右,您瞧今日,皇后娘娘颇有后宫之主风范,众位妃嫔虽说在那站着,但也是各怀心思,臣妾觉着,也就只有贵妃姐姐和臣妾,两颗心贴得最近。”
“是这样,从前本宫在这宫里孤苦无依,自你入了宫,后来又与本宫一起服侍皇上,你我时时来往着,本宫感觉安心了许多,现在太后娘娘又指了你和我来协理六宫,咱俩携手扶持皇后娘娘就是了。”
“臣妾谨遵贵妃姐姐姐姐旨意,贵妃姐姐这边走。”香琬扶了宁贵妃,转过弯,与恪妃迎面撞上,恪妃自那次醉酒之后,觉得自己失了态,见了香琬,总是不知如何自处,有时甚至直接绕道而走,这样面对面站着,满脸尴尬。
宁贵妃自然知道恪妃的心思,难免觉得她想得太多了些,“恪妃这是要哪儿?怎么许久不见你来钟粹宫坐坐?”
恪妃忙福了福,“臣妾多谢贵妃娘娘关怀,贵妃娘娘操持封后大典辛苦,臣妾不敢前去叨扰。”
“贵妃娘娘那里不敢叨扰,怎么连景仁宫也不来了?谁还没有个伤心失意的时候?左不过是被我撞到了,都是自己人,何必这样耿耿于怀?贵妃娘娘正预备去我宫里,要不要一同前去?”香琬走上前,笑意吟吟地说道。
恪妃羞红了脸,“那晚有点贪杯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样失态,让两位看笑话了!”
“恪妃心思缜密,这点事儿都记在心上,本宫可是早就忘了,走,一道去景仁宫坐着叙叙话。”
俏皮地冲宁贵妃吐了吐舌头,“贵妃娘娘这是贵人多忘事呢!”
如此嘻嘻哈哈了一阵,恪妃心里那点不自在也就被全部消解了,“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就与贵妃娘娘一同前往。”
晚上的宴会由太后亲自主持,各宫娘娘,王公大臣的家眷们轮流向帝后敬酒,席上觥筹交错,暖意融融。
常舒也携了莺歌进宫来赴宴,莺歌自嫁为七福晋之后,掌管着王爷府上下事宜,历经诸事之后,到底是逐渐沉静了下来,举手投足之间,再没有做待嫁女儿时的那种莽撞,反而给人一种成熟之美。
听她说起家里这一阵子正在为国维定亲的事情,说是相中了赫舍里大人家里的嫡女赫舍里·清莹,两人生辰八字很是般配,佟家现在不同往昔,不仅香琬在宫里位列妃位,家里的哥哥和弟弟又都是正三品官阶,国维又是个拔尖的,听闻来家里说媒的人踏破了门槛,佟大人精心挑选,才定了这位赫舍里嫡女。
“表姐可能还不知道?表弟送我出嫁那日,其他家的小姐都旁敲侧击地向我打听那位翩翩少年是谁家公子,惟有这清莹小姐独自坐在别处发呆,不想其实那天她自己也相中了,回去给赫舍里大人提了提,两个人都有意,很快就促成了这桩婚事,这样说来我是牵线人,还算是她们的月老呢!”
香琬静静听她说着,不住点头,对这门婚事很是满足,心里暗暗想着该为国维准备一点东西了,等他成亲时,也好送上一份大礼。
宴席结束,皇上自然去了皇后宫里,其他人寒暄了一番,也就散了。
封后这样礼节繁复的一天,才算是真正结束了。
第二日,依礼,六宫主位要前往坤宁宫向皇后请安。
香琬吩咐绣珠择了一件样式较为简单的月蓝色百褶曳地裙,头上一枝碧玉瓒花钗来做装饰,抹了一层薄薄的香粉,略施胭脂,临镜自照,镜中的人和平时相较都要黯淡上一两分,心下满意,这才由着红罗和绣珠扶了,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
时隔两年,坤宁宫再次敞开了大门,里面坐满了衣着如天上彩云的妃嫔,宫女们进进出出传递着茶水、果子和点心,大殿里热闹非凡。
皇后早上送走了皇上,且今日是自成为皇后之后,首次接受众人请安,自然要打扮得隆重一些,难免姗姗来迟了一些,香琬她们自然不敢说什么,只是静静等着。
等了小一会儿,才见皇后款款步入大殿。
众人起身行礼之后,依次落座。
香琬垂手坐着,从前在这里是宫女,现下是妃嫔,就连凤座上的人也换成了那人的侄女,果真是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众位姐妹倒是来得早,本宫昨天累了些,歇了一夜,这身子还是乏乏的。”皇后嘴上这样说,实则在香琬看来,此时的皇后气色上佳,又是精心修饰过面容的,和昨日不同,今日穿着家常的蔷薇红刺绣长裙,整个人神采奕奕。
“皇后娘娘气色看着倒好得很,昨日封后大典事情多,皇后娘娘又正怀着身子,肯定吃不消,臣妾们多等一会也无妨。”娴妃笑吟吟地搭了一句话。
皇后笑着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接话,只是将目光转下下首的宁贵妃,“太后娘娘指了宁贵妃和嘉妃来协助本宫治理后宫,本宫初入宫是亲眼见识了宁贵妃的能干,只是这后宫姐妹越来越多,事情难免会多起来,你们两位还需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才好。”
听她这样嘱咐了一句,宁贵妃和香琬双双起身,屈膝,“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懿旨,定当尽心尽力!”
“如此甚好,都起来吧。”
殿内正说着话,皇后身边一个小宫女捧了一个盘子上来,盘子里正是迎着晨曦采摘下来的怒放的牡丹花。
那小宫女垂了头,乖巧地说道:“请皇后娘娘簪花!”